本章主题是场景设计的组成要素:转捩点、铺陈/回馈结果、情绪动态,以及选择。第十一章则会针对两个场景加以分析,以说明“节拍”——角色不断改变的行为——如何形塑场景的内在生命。
一个场景就是一个微型故事,亦即一个在统一或连续时空里借由冲突而展现的行动,这个行动会造成角色生命中价值取向的极性变化。
理论上,场景的长度或拍摄地点并无限制。它可以极小;在合适的脉络里,一个场景可以只含一个单镜头,如一只手翻过一张扑克牌就能传达出重大的变化。相反的,十分钟的剧情尽管涵盖了战场上十多个地点,但呈现出来的或许有限。无论拍摄地点或长度如何,场景必须将欲望、行动、冲突和变化加以统合。
在每一个场景里,角色对欲望的追求与他所处的时空有关。不过,这个场景目标必须是他的终极目标的面向之一。终极目标亦即故事骨干,也就是一场贯穿故事的追寻,横跨了触发事件与故事高潮。在场景中,角色因压力而作出选择,采取这个或那个行动,以追求自己的场景目标。然而,在某个或所有冲突层面里出现了一个超乎他预期的反应,带来的影响是在期望和结果之间出现落差,让他的外在机运、内在生活分别或同时从正极转为负极,或从负极转为正极;换句话说,观众知道他的价值取向面临风险。
场景带来变化的方式虽然力道微小,但意义重大。所谓的场景段落高潮,是指一个场景带来中等影响的逆转,而这个变化造成的冲击比场景本身来得大。幕高潮则是一个带来重大逆转的场景,这个变化的冲击比场景段落高潮来得大。没有人想写出平淡、几乎没有变化的背景说明式场景;我们都为了理想努力不懈,希望自己发想出来的故事设计中,每一个场景都是一个转捩点,无论它的影响微小、中等或重大。
在《你整我,我整你》(Trading Places)中,面临重要考验的价值取向是财富。比利.瓦伦泰[Billy Ray Valentine, 艾迪.墨菲(Eddie Murphy)饰]从《乞丐与荡妇》(Porgy and Bess)得到启发,佯装成半身不遂的人,借由滑板行动,在街头行乞。当警察打算拘捕他时,落差出现了。接着,两位年长的商人——杜克兄弟[雷夫.贝拉米(Ralph Bellamy)和唐.阿米契(Don Ameche)饰]——突然出面干预警察,救了比利,落差变得更为巨大。
比利的乞讨行动引发周遭世界的反应,但这个反应不但与他期望的不同,而且更加强烈。面对这个反应,他没有反抗,而是聪明地放弃了。画面切换:在胡桃木板装饰的办公室里,杜克兄弟帮他换上三件式高级西装,让他成为期货经纪人。由于这个令人开心的转捩点出现,比利的经济状况从乞丐变成了经纪人。
至于《华尔街》,面临重要考验的价值取向是财富和真诚。巴德.福克斯[Bud Fox, 查理.辛(Charlie Sheen)饰]是年轻的股票经纪人,难得有机会与亿万富翁戈登.盖可[Gordon Gekko, 麦克.道格拉斯(Michael Douglas)饰]见面。他的生活捉襟见肘,但为人正直单纯。当他提出合法的商业构想时,他的推销词却引发了超乎他预期的对立力量,因为盖可回道:“说说我不知道的东西。”巴德顿时明白,盖可要的不是老老实实做生意。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出父亲曾告诉他的公司秘密。巴德选择加入盖可的非法勾当,也就从这个具反讽意义且力道非比寻常的转捩点开始,我们看见他的内在本质从诚实转为罪恶,他的生活从贫穷变成富有。
转捩点带来的影响有四个面向:惊讶、逐渐增加的好奇、体悟,以及新的方向。
当期望和结果之间出现落差,它会带给观众震惊。周遭世界的反应超乎角色或观众的想像。这个震惊当下引发了好奇,观众心想:“为什么?”例如在《你整我,我整你》中,那两个老人为什么要从警察手中解救乞丐?《华尔街》里,盖可为什么要说“说说我不知道的东西”?观众为了满足好奇心,飞快地回想刚才看过的故事,努力寻找答案。如果故事的设计够巧妙,答案早已费心悄悄安排妥当。
以《你整我,我整你》为例,我们的思绪飞快回到杜克兄弟前面出现过的几个场景,忽然明白这两个老人的生活乏味,想利用财富来进行残忍的把戏。还有,他们想必也发现了这个乞丐似乎拥有某些天分,否则不会挑选他当作自己的爪牙。
在《华尔街》里,随着盖可“说说我不知道的东西”而来的“为什么?”,答案很快就出现了:盖可是个不正直的人,难怪会是亿万富翁。没有多少人能靠着诚实变成沃尓沃。当然,他也喜欢玩游戏——犯罪游戏。巴德加入他时,我们的记忆很快回到前面在他办公室的场景,霎时明白,巴德野心太大,也太贪婪——他迈向堕落的时机已然成熟。
思绪灵活且具有敏锐洞察力的观众,在理解的瞬间得到了答案。提出“为什么?”这个问题,促使他们重新回溯故事,他们看过的内容当下也有了新的轮廓。他们感觉自己对角色及其世界突然有了更进一步的体悟,对隐藏的事实也有了更充分的认识。
这样的体悟增加了好奇心。这全新的理解衍生出其他问题:“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最后的结果又是什么?”。这种效果适用于所有类型电影,但在犯罪故事中格外明显。某人打开衣橱想找件干净的衬衫,一具尸体磙了出来。这个巨大的落差引爆了接二连三的疑问:“谁杀的?杀人手法是什么?什么时候发生的?为什么要杀人?凶手是否会束手就擒?”这个时候,作者必须满足他引发的好奇。无论故事里的价值取向会有什么样的改变,他必须引导自己的故事朝新的方向发展,以打造接下来的新的转捩点。
在《克拉布玛对克拉布玛》中,当我们看到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无法做出早餐的这个场景,转折也随之出现了。“为什么?”这个问题引领我们回到几分钟之前,重回这个落差发生之前的片段,在生活经验和常识的协助下开始寻找答案。
首先,克拉布玛是工作狂。不过,也有许多工作狂会比其他人早起,在清晨五点就做出美味的早餐。其次,他不曾对家庭事务尽过心力。许多男人也和他一样,不过他们的妻子没有变心,始终尊重先生工作养家的辛苦。我们更进一步的体悟是这样的:克拉布玛就像个小孩。他是个被宠坏的小鬼,他母亲总会帮他做早餐,后来是女朋友和女服务生递补了母亲的角色。因此,他把妻子也当成女服务生或母亲。他生命中的女人惯坏了他,他也总是享受她们的纵容。乔安娜.克拉布玛其实就像在带两个孩子,并且因为无法创建成熟的夫妻关系而心灰意冷,于是决定放弃婚姻。甚至连我们都认为她这样做是对的。新的方向:克拉布玛长大成熟,变成真正的男人。
由于《星际大战(五):帝国大反击》的高潮驱动而获得的体悟,是我观影经验中回溯历程最长的。当维德[Darth Vader, 大卫.普劳斯(David Prowse)、詹姆斯.琼斯(James Earl Jones)饰]和天行者路克[Luke Skywalker, 马克.汉密尔(Mark Hamill)饰]用光剑一决生死时,维德一边往后退一边说:“你不能杀我,路克,我是你父亲。”
“父亲”这个词引爆了电影史上最著名的落差之一,迫使观众回溯了两部相隔长达三年的电影。此时我们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肯诺比[Ben Obi-wan Kenobi, 亚列克.金尼斯(Alec Guinness)饰]如此担心维德和路克碰面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也明白了尤达[Yoda, 法兰克.奥兹(Frank Oz)配音]为什么如此急切教导路克如何掌握原力。我们更明白了路克为什么能多次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脱,因为他父亲一直暗中保护着他。这个当下,两部电影都有了最合理的意义,并赋予影片更深沉的新意义。新的方向:《星际大战(六):绝地大反攻》(Star Wars: Episode VI- Return of The Jedi Return of The Jedi)。
在《唐人街》第二幕高潮之前,我们相信墨尔瑞遇害是因为金钱或感情因素。不过当伊芙琳说出:“她是我妹妹,也是我的女儿……”时,勐然出现的落差令人震惊。为了明白她的意思,我们飞快回想影片前面的内容,有了接二连三极具震撼力的体悟:父女乱伦、谋杀的真正动机,以及凶手的身分。新的方向:第三幕迂回的转折。
说故事的人伸出友善的双手,搂着观众说:“让你看看某样东西。”然后带我们来到某个场景——假设是《唐人街》中的某场景——接着说:“看,吉特斯开车去圣塔莫尼卡打算逮捕伊芙琳。他在她的门口敲门,你想,会不会有人请他进去?仔细看。这时候,美丽的伊芙琳走下楼来,她看到他非常高兴。想想看,他会不会态度软化,对她网开一面?留意一下。接下来,这里,她竭尽所能守住秘密。你想,她做得到吗?还有这里,听到她坦承以告后,他会帮她还是逮捕她?注意看喔。”
说故事的人引领我们走入期望之中,让我们自以为了解情况。
接着他打破现实,制造震惊与好奇,
迫使我们一次又一次回溯故事。每一次的回溯,我们对他创造的角色本质与他们置身的世界都会有更深刻的体会,对电影影像背后难以言喻的真相也会有所顿悟。
接着,他又将故事引入新的方向,让我们走向类似的、不断扩展的体悟时刻。
述说故事就是给予承诺——只要专注聆听,我会带给你惊讶,因为你会在未曾想像的面向发现生命,以及生命的痛苦与欢乐,并且充满喜悦。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必须淡定自然,要不着痕迹地带领观众走上发现之旅。转折时刻若处理得漂亮,就会让观众在快速体验这些认知的过程中,以为是自己突然明白了一切。从某种意义来说,确实如此。体悟与察觉一切,是观众专注于故事所获得的回报;设计完美的故事,能够一个场景接着一个场景传递这样的乐趣。
不过,如果我们非要问问作者如何展现自我,他们大部分会这样回答:“透过我的文字。透过我对世界的描述,以及我为角色发想的对白。我是写作的人,我借由语言来展现自我。”尽管如此,语言只是我们的文本。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自我展现来自于从转捩点当中源源不绝涌出的体悟。正是在这样的时刻,作者张开双臂,迎向世界说:“这就是我对生命的看法,也是我对居住在我的世界的人类本性的看法。这就是我认为人们由于这些原因或情况而会遭遇的事。这就是我的想法,我的情感。这就是我。”展现自我最强而有力的工具,就是我们在创造故事转折时所采用的独特方式。
其次才是文字。我们对我们的文学天分运用自如,灵活且技巧高明,因此,当精心创作的场景上演后,观众会不自觉满怀欣喜地走过我们安排的每一个转捩点。语言固然重要,却也只是表相,只是我们借以吸引读者注意、带领他们走入故事内在生命的表相。语言是展现自我的工具,绝不能沦为徒具装饰用途。
现在试着想像一下,为了设计一个故事,让其中的场景都有微小、中等或重大的转折,而且每一个转折都足以展现我们某个面向的看法,于是重复尝试了三十、四十、五十甚至更多次,这是多么困难的过程。
这就是为什么拙劣的故事会提供观众信息而不是体悟,也是为什么许多作者选择透过他的角色来说明自己的意思,更糟的是利用旁白来叙述故事。这样的写作方式永远有所不足。它勉强赋予角色的理解其实是虚假的,忸怩造作,在现实当中几乎不存在。更重要的是,一旦我们将自己的生活体验与艺术家巧妙的铺陈两相对照,即使是敏锐且具洞察力的文字创作,也无法取代我们心中奔涌的所有体悟。
为了透过一个又一个场景传达自己的看法,我们剥开自己创造的虚构事实的表相,让观众回溯故事,并获得体悟。因此,我们必须将这些体悟形塑出两种型态:铺陈,以及回馈结果。铺陈是指事先计划及安排认知的层次;回馈结果则是将铺陈的认知传达给观众,以填补落差。作者必须在作品当中预先准备或悄悄安排这些体悟,如此一来,当预期与结果之间产生落差,促使观众回溯故事并寻找答案时,他们才能有所发现。
铺陈对转折点的可预测性较小,模棱两可,主要用来回顾。
例如在《唐人街》中,当伊芙琳说“她是我妹妹,也是我的女儿”时,我们会立刻想起她父亲和吉特斯同时出现的场景。当时吉特斯问克罗斯,墨尔瑞遇害前一天他和女婿为什么发生争执,克罗斯回答:“为了我女儿。”我们第一次听到这个答复时,都认为他指的是伊芙琳。这时,我们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意识到,他指的其实是凯萨琳——他和自己女儿生下的女儿。克罗斯这样回答时知道吉特斯会受到误导,并且会因为这个错误的暗示,将他的谋杀罪嫌转移到伊芙琳。
在《星际大战(五):帝国大反击》,当维德揭开他就是路克父亲的秘密时,我们迅速回溯几个过去的场景。肯诺比和尤达因为路克对原力的掌握而烦恼不已时,我们以为他们担心的是这名年轻人的安危,但这时我们明白了,路克的导师关心的其实是他的灵魂,深怕他父亲会引他走向“黑暗面”。
在《苏利文游记》中,苏利文是电影导演,拍过一系列卖座影片,如《再见,纱笼》(So Long, Sarong)和《一九三九年之坐立难安》(Ants in Your Pants of 1939)。然而,他对世间种种骇人听闻的事深感不安,决定下一部影片必须具有“社会意义”。制片厂老板非常生气,明白告诉他,他来自好莱坞,不知道什么叫做“社会意义”。
于是苏利文决定进行研究。他在美国展开长途跋涉,身后却跟着一辆有空调的旅行车,车上载着他的管家、厨师、秘书、女朋友,以及一名打算将苏利文的疯狂冒险变成宣传利器的广宣人员。后来一个意外状况让苏利文遭误认为罪犯,和其他囚犯一起关在刘易斯安纳的沼泽地区。突然间,他觉得受够了“社会意义”,但连打电话给经纪人的铜板都没有。
一天晚上,苏利文听到监狱某幢建筑传来笑声,走过去一看,发现在一个临时布置的电影院里坐满了狱友,他们一边看米老鼠卡通,一边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他意识到,这些人根本不需要他所谓的“社会意义”,随即脸色一沉。他们的生活已经有够多社会意义了。他们需要的,是他的专长——轻松好看的娱乐。
这个漂亮的逆转,带着我们迅速回溯影片,让我们明白了苏利文的体悟……不仅如此,当我们回溯愈多嘲讽好莱坞上流社会的场景,我们益发了解,如果认为商业电影能引导社会解决其问题,这样的想法根本行不通。除了极少数特例之外,大多数电影创作者就像苏利文一样,只对电影中描述的穷人感兴趣,对真实生活里受苦的穷人无感。
进行铺陈时必须小心谨慎。预先安排铺陈时要留意:观众第一次看到它们时,看见的是它们代表的一种意义;随着观众有了接二连三不同的体悟,铺陈也有了第二层更重要的意义。事实上,一个单一的铺陈,也可能具有隐藏于第三或第四个层面的意义。
我们在《唐人街》初次见到克罗斯时,他是谋杀嫌疑犯,但也是为女儿担心的父亲。当伊芙琳说出他们的乱伦秘密后,我们意识到,克罗斯真正关心的是凯萨琳。到了第三幕,克罗斯利用财富阻挠吉特斯,抓走凯萨琳,这时我们才明白,克罗斯前面出现的场景埋藏着第三种层面的意义——他几乎无所不能,即使杀人仍能躲过司法制裁,这样的权势造成了他的疯狂。最后的场景是克罗斯将凯萨琳带进唐人街的阴暗角落,这时我们明白,隐藏在这一切光怪陆离的败德堕落之下真正病入膏肓的,其实是克罗斯想对他乱伦产下的后裔再逞乱伦兽欲。
铺陈的安排必须明确,当观众在心中飞快回溯故事时,才会记得能在哪里找到它们。如果铺陈手法过于迂回,观众会错过其用意;但若手法过于拙劣,观众可能在一英里之外就能看到转捩点即将出现。假如我们对显而易见的事物过度安排,对较少见的例外安排不足,转捩点就会失去作用。
此外,铺陈的明确程度也必须配合电影的目标观众来加以调整。若目标观众年纪较轻,我们的铺陈会较为直接,因为他们的经验不如中年观众丰富。例如,年轻人较难看懂柏格曼的电影,原因不是他们无法理解柏格曼的想法,只要说明清楚,他们就能够理解。然而,柏格曼从不多作解释。他铺陈的对象是知识渊博、社会经验丰富、心思细腻的观众,然后透过剧情迂回地展现自己的想法。
铺陈一旦填补落差,此时的回馈结果极可能会成为另一个回馈结果的铺陈。
例如在《唐人街》中,当伊芙琳揭开凯萨琳是她乱伦之女的秘密后,她一再提醒吉特斯,她父亲非常危险,也不断警告他,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这时我们意识到,克罗斯是为了得到那个孩子而杀死墨尔瑞的。这是第二幕的回馈结果,同时也为第三幕的高潮预作铺陈——吉特斯逮捕克罗斯失败,伊芙琳遇害,这个父亲暨祖父将惊恐的凯萨琳带进黑暗之中。
在《星际大战(五):帝国大反击》中,维德向路克说出秘密时,这个多重铺陈的回馈结果与两部影片产生了链接。在这个当下,这个回馈结果同时也为路克的下一个行动预作铺陈。这个年轻的英雄会怎么做?他作出了选择,试图杀死生父,但维德却砍掉儿子的手,而这个回馈结果也为下一个行动预作了铺陈。失败的路克会怎么做?他跳出空中之城,打算光荣殉身,这同样也是为下一个行动预作铺陈的回馈结果。他会死吗?不,他的朋友在空中救了他。这个意外的幸运是自杀行动的回馈结果,也为解决父子冲突的第三部电影预作铺陈。
在《苏利文游记》里,苏利文明白了自己过去是多么自大的笨蛋,这是前面几幕的傲慢蠢行隐而未宣的回馈结果,同时也为他的下一个行动预作铺陈。他要如何逃出监狱?当他发现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大脑就重新到回好莱坞模式。就像所有好莱坞专业工作者一样,他知道无论想离开监狱或摆脱任何麻烦,靠宣传就对了。苏利文招认了一件子虚乌有的谋杀案,以便回到法庭,并成为公众注目的焦点,这样一来,那些制片厂老板和他们的王牌律师就能救他。这个回馈结果为冲突解除场景预作了铺陈,于是我们看到苏利文重新回到好莱坞世界,继续向来拍摄的轻松娱乐片,差别在于这时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拍摄这些片子。
铺陈、回馈结果、再度铺陈、回馈结果再度出现,这种像变戏法般同时进行两种安排的过程,经常激发出最具创意的灵感火花。
想像你正在构思一对孤儿兄弟的故事。马克和麦可在孤儿院长大,那是一个收容机构,环境非常恶劣。兄弟俩多年来不曾分开,彼此相依为命。后来他们逃出孤儿院,流落街头,但即使求生不易,仍总是为对方付出。马克和麦可深爱对方,你也深爱他们。不过你却面临一个问题:没有故事性。这只是一幅名为“两兄弟与世界抗衡”的画。除了重复呈现他们的手足之情外,唯一有的变化就是拍摄地点。从本质上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尽管如此,当你仔细看着那开放式结局的一连串片段,心中忽然涌现一个疯狂的念头:“如果马克背叛麦可,结果会是什么?他拿走他的一切,他的钱、他的女朋友……”这时你走来走去,和自己争辩:“这太蠢了!他们深爱彼此,而且一起和世界对抗,这完全不合理!不过,这个想法应该不错。算了。可是这应该会是不得了的场景。不行。这不合逻辑!”
接着灵光乍现:“我可以让它合乎逻辑。我可以往前回溯,一切重来。两兄弟与世界的抗衡?如果像该隐和亚伯那样呢?手足相残?我可以从开场重新改写,在每个场景中不经意的为马克加入一点嫉妒之苦,为麦可增添些许优越感与傲气。只要悄悄进行,表面上看起来仍是美好的手足之情。如果安排巧妙,当马克背叛麦可时,观众会隐约察觉马克心中压抑的嫉妒,一切就合情合理了。”
此时,你的角色不再重复,而且开始成长。或许你察觉到,最后传达出来的其实是你对亲生兄弟的真实感觉,只是向来不愿面对。不过,一切还没结束。你突然天外飞来一笔地有了第二个想法:“如果马克背叛了麦可,这可以当作倒数第二个幕高潮。这个高潮可以用来铺陈最后一幕的故事高潮,那是麦可复仇的时刻,而且……”你放任自己想像难以置信的事,找到了自己的故事。在故事讲述过程中,逻辑可以回头影响过去。
故事和人生不同,你可以随时回头修改。你可以安排看似荒谬的铺陈,再让它变得合情合理。推论是次要的,排在创作力之后。想像力是首要的优先条件,而所谓的想像力,是愿意思考任何疯狂的念头,让合理或不合理的影像都出现在脑海里。这当中或许有九成会派不上用场,不过,或许某个不合逻辑的想法会让你既紧张又恐惧,怦然跳动的心让你明白,这个疯狂想法下隐藏着了不起的概念。在灵光乍现的瞬间,你看见某种链接,知道可以回头改写,让一切合情合理。毋需太在意逻辑,引领你走上银幕的是想像力。
触动观众情绪的方式,不是让角色眼中泪光闪闪,不是演员以华丽对白吟诵喜悦,不是对情欲拥抱的描写,也不是诉诸愤懑的音乐,而是精准描绘足以引发情绪的必要经验,从而带领观众彻底体会那样的经验。转捩点不仅传达体悟,也能创造情绪动态。
想理解如何创造观众的情绪体验,首先必须了解,世上只有两种基本情绪模式——快乐和痛苦。这两种情绪各有变化,如喜悦、爱、愉快、欣喜、开心、狂喜、陶醉、极乐……等,或是伤心、害怕、不安、恐惧、哀伤、屈辱、抑郁、悲惨、紧张、悔恨……等。不过,生活提供我们的其实只有快乐或痛苦两者之一。
身为观众,我们随着故事叙述而经历某种价值取向转变,也经历了某种情绪体验。首先,我们对角色产生同理心。其次,我们必须知道角色想要什么,也希望他得到他想要的。第三,我们必须了解角色生命中面临重要考验的价值取向。在这种情况下,价值取向的改变触动了我们的情绪。
试着想像,某个喜剧的开场出现一个非常穷困的主角。从财富价值的角度来看,他处于负极状态。随后,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场景、场景段落或幕,他的生活发生了变化,转向正极,由贫穷转换成富有。当观众眼看着这个角色朝着他的欲望前进,这由少变多的转变,让他们感受了渐入佳境的正面情绪经验。
然而,一旦状况稳定,原有的情绪很快消失无踪。情绪是一种活跃但相对短暂的体验,它猛然发展极致,又很快燃烧殆尽。
这时,观众会这样想:“太好了。他变富有了。接下来呢?”
接下来,故事必须朝新的方向转折发展,打造一个从正极到负极的变化,而且比原来情况刻画得更深刻。或许是主角从富有变得落魄,欠了黑手党债务,这比单纯的贫穷还要惨。在这个由富有落入比一无所有更一无所有的转变过程中,观众会出现一种负面的情绪反应。
然而,当主角向高利贷者借了一大笔钱,观众的负面情绪又会慢慢消失,心想:“这么做真是糟透了!他把钱挥霍殆尽,还敢欠黑社会钱。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这时,故事必须再朝另一个新方向转折发展。也许,他冒充黑社会老大逃避债务,甚至掌管了黑帮。当故事的叙述让情节发展从双重负极转向具反讽意味的正极,观众也会出现更强烈的正面情绪。故事必须创造出这种在正负面情绪之间的动态变化,以符合报酬递减法则。
报酬递减法则的意思是:我们对某事的体验愈多,它的影响也会愈小。换句话说,连续重复的情绪体验,其效果不会相对增加。这个法则在生活或故事当中都适用。
例如,第一支霜淇淋很好吃,第二支也不错,但第三支就会让人觉得恶心了。我们第一次体验某种情绪或感觉时,受到的影响很大。如果想立刻重复这样的体验,它带来的影响就会减半甚或不到一半。如果我们接着尝试第三次,它的影响力不仅不会像原来那么强,甚至会带来反效果。
想像一下,如果一个故事接连出现三个悲剧场景,效果会如何?在第一个场景,我们会流泪;第二个场景,我们会吸鼻子;第三个场景,我们会笑……而且是大笑,原因不是第三个场景不够悲伤——或许它是三个场景中最悲伤的——而是我们在前面两个场景耗尽了悲恸,而且发现说故事的人竟然还想让我们再哭一次,他不但对别人无感,更荒谬得可笑。一再重复“认真严肃”的情绪,其实正是最常用的喜剧手法。
我们似乎常常持续大笑,因此喜剧可能不适用这个法则?不。笑声不是情绪,喜悦才是。笑声其实是我们对荒谬或离谱的事大声表达的批评,可能出现在从恐惧到爱之间的任何情绪当中。笑声也总是让我们感觉安心。笑话由两个部分组成:铺陈,以及抛出笑点。例如借由危险、性、粪便等主要禁忌来加以铺陈,为观众带来紧张或悬疑,即使只有片刻时间也无妨。随后,抛出笑点,引爆笑声。如何掌握令人发笑的时机,秘密在于:何时铺陈成熟,足以引出最精彩的关键或喜剧效果?喜剧演员跟着直觉走,不过有一件事他是借由客观学习而掌握的:如果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抛出笑点,受欢迎的程度会随之锐减。
尽管如此,凡事总有例外:如果事件彼此之间的反差够大,回溯时发觉第一个事件隐约带有另一个极性的色彩,那么故事还是可以从正极转变为正极,或从负极转变为负极。
思索一下以下两个事件:情侣争吵,分手。负极。接着,其中一人杀死对方。第二个转折朝负极发展的力道如此之强,相形之下,他们的争吵似乎显得较像正极。由于谋杀发生,观众回顾他们的分手,心想:“至少那个时候他们还愿意交谈。”
如果情绪的正负反差够大,事件从正极转变到另一个正极时,毋需担心漤情;从负极转变到另一个负极时,也不至于道貌岸然。然而,如果转变过程像常见情况一样只有程度上的不同,那么情绪的重复只能带来预期的一半效果,若要再次重复,很不幸的,情绪极性就会出现逆转。
报酬递减法则适用于生活中的一切面向,只有性例外,它似乎可以无限制重复,且带来的效应不会打折。
价值取向的转变一旦引发某种情绪,随之就会引发感觉。情绪和感觉是不一样的,不过这两个概念经常混为一谈。情绪是一种短暂的体验,很快发展到极致,又很快燃烧殆尽。感觉却是一种长期弥漫的感受经历,为我们生命中的每一天、每一个月或每一年增添色彩。的确,具体的感觉往往对人格形成有所影响。快乐和痛苦是生活中的核心情绪,两者各有多种变化,而我们体验到的,究竟会是哪一种具体的情绪?是负面或是正面?答案可从以它为中心的感觉里找到,因为感觉能让情绪更为具体,就像为一幅铅笔素描添上色彩,或为一首乐曲增加乐器。
试着想像:某人对生活的感觉良好,人际关系和谐,工作顺利。有一天,他收到一个讯息告诉他,他的情人过世了。他会悲伤痛苦,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恢复,继续生活。
从另一方面来看,如果他的生活惨憺、充满压力和沮丧。有一天,他收到一个讯息告诉他,他的情人过世了。那么……他可能会随她而去。
在电影中,感觉也就是所谓的氛围。氛围是从影片的文本当中创造出来的。光和颜色的质感、演出与剪辑的速度、选角、对白风格、制作设计、音乐,这一切的文本特性结合在一起,创造出独特的氛围。一般而言,氛围就像铺陈一样,是预示的形式之一,也是用来制造或形塑观众预期的方式。随着影片每一个瞬间的接连发展,当场景动能确定引发的是正面或负面的情绪时,氛围会更加凸显情绪。
例如,以下这个故事概要打算营造正面情绪:一对早已疏远的情侣已经一年多没有联络了。男方身边没有她,生活又遭逢危险的转折。面对破产而绝望的他前来找她,希望向她借钱。这个场景一开始就有两个处于负极的价值状态:他的挣扎求生,以及他们的爱情。
他敲了她的门。她看见站在台阶上的他,拒绝让他进门。他刻意提高音量干扰邻居,希望她会因困窘而让他进门。她拿起电话告诉他,如果再继续下去就会报警。他认为她只是虚张声势,对着门大声说,他已经走到这步田地,监狱说不定还是个安全的去处。她大声回答,这和她没有关系。
他既恐慌又愤怒,撞开了门,看到她的表情,知道这个方式不可能向任何人借得到钱。他发狂般急着向她解释,放高利贷的人恐吓要打断他的手脚。她不但毫不同情,还笑着告诉他,他们最好也打烂他的头。他痛哭失声,跪在地上,爬着向她求情。他脸上的疯狂神情吓坏了她,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枪,要他离开。他大笑说,他记得那把枪是他一年前给她的,枪内的撞针故障了。她笑着回答早就修好了,还扣扳机射击他身旁的灯,让他相信她的话。
他抓住她的手,两人跌倒在地,为夺枪而翻磙拉扯。这时,某种过去一年来未曾感觉过的情绪忽然熊熊燃烧。他们开始在地上做爱,身旁是破碎的灯和砸烂的门。他的脑中浮现一个微小的声音:“或许这次会成功。”但随即一个落差又出现在他和……他的身体之间。那才是他真正的问题,她一面想,一面微笑。由于怜悯和感情用事,她决定接受他重回自己的生活。这个场景在正极状态结束:他因为她的协助而逃过一劫,他们也重新找回了爱情。
如果观众对这两个角色产生了同理心,这个从负极转为正极的情节发展,将会引发正面情绪。不过,哪一种正面情绪?有很多种可能。
试着想像这个情景:作者希望一切发生在夏日,窗台上有美丽的花朵,一旁的树也开满了花。制片选择由金.凯瑞(Jim Carrey)和蜜拉.索维诺(Mira Sorvino)担纲演出,导演取镜方式是让两人全身入镜。他们一起营造出喜剧氛围。喜剧就像明亮的光线和色彩;喜剧演员需要全身入镜,因为他们全身都是戏。金.凯瑞和索维诺是出色的谐星。当金.凯瑞破门而入,当索维诺拿出枪,当他们两人试着做爱,观众尽管发笑,却也感受到强烈的恐惧感。接着,她决定让他回到身边,总算引发全然的喜悦。
再试着想像,如果场景设在死寂的夜晚,树因风摇曳,树影笼罩住屋四周,月光洒落,路灯亮起。导演的取镜是紧凑的倾斜镜头,而且他不要色调太过强烈。制片挑选的演员是麦可.麦德森(Michael Madsen)和琳达.佛伦提诺(Linda Fiorentino)。尽管没有改变任何戏剧节拍,这个场景却完全沉浸在惊悚片的氛围里。我们提心吊胆,深怕两人当中有人没办法活着走出房子。想像麦德森势不可挡地冲入屋里,佛伦提诺紧握着枪,两人为夺枪而搏斗。当他们终于相互拥抱,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场景、场景段落或幕的转变弧线,为基本情绪定了调,氛围则让它更为具体。尽管如此,氛围无法取代情绪。如果想体验氛围,我们会去音乐会或博物馆;如果想体验耐人寻味的情绪,我们会听故事。如果作者写出来的场景净是背景说明,没有什么变化,但将场景设定在夕阳西下的花园里,以为金黄色的氛围能让影片成功。不过,这么做对这个作者完全没有帮助;他只是将剧本不够出色的重担推卸给导演和演员。无论用什么样的光线,没有戏剧张力的背景说明就是无趣乏味。电影不是经过装饰的摄影作品。
角色在追求欲望时会因压力而选择采取某个或另一个行动,转捩点就出现在这样的选择当中。只要我们能察觉到什么是“善”或“对的”,人类天性总是会让我们每个人都选择“善”或“对的”,没有例外。因此,如果一个角色置身某个情境,必须在绝对的善与绝对的恶之间、在是与非之间作出选择,这时,观众因为知道角色的观点,很清楚角色会如何选择。
善与恶或是与非之间的选择不是真正的选择。
想像一下,十五世纪的欧洲边界,匈奴王阿提拉视察他的游牧部族,同时问自己:“我该入侵、烧杀掳掠、大肆破坏……还是该回家?”对阿提拉而言,这完全不需选择。他必须入侵、大开杀戒,将一切夷为平地。他率领数万勇士横越两个大陆,眼见胜利在望,当然不可能回头。在受害者眼中,他的选择却是邪恶的决定。不过那是他们的观点。站在阿提拉的立场,他的选择不仅是为所当为,或许也是道义上理当如此的选择。就像历史上许多伟大的专制君王一样,他认为自己执行的是神圣的使命。
或者再举一个我们身边的例子:一名小偷为了钱包里的五美元打死受害者。或许他知道这是不道德的,然而,道德与非道德、是与非、合法与非法之间往往没有太大的距离。他可能当下就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但是在谋杀发生的那一瞬间,从小偷的观点来看,如果他没有说服自己这是正确的选择,他是不会动手的。
人类只根据自己相信或认可的善恶是非来采取行动,如果我们对人类天性没有这样的了解,那么我们可说什么都不了解。以戏剧性而论,善与恶、是与非的选择实在过于简单且微不足道。
真正的选择是两难的困境。它出现在两种状况之下。第一种是在两种无法兼得的善当中作选择:从角色的观点来看,这两样都是他渴望的,他希望两者都能兼得,但环境让他不得不只选择其中之一。第二种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选择:从角色的观点来看,这两样都不是他渴求的,他两样都不想要,但环境让他不得不选择其中之一。角色如何在这种真正的两难下作出选择,强而有力地展现了他的人性及他所处的世界。
从荷马以降,许多作家早已明白左右为难的法则,同时也了解,双边式架构的关系无法让故事往下发展,只有角色A和角色B之间的单纯冲突,故事也不可能令人满意。
双边式矛盾称不上两难困境,只是正极和负极之间的犹豫踌躇。例如:“她爱我/她不爱我,她爱我/她不爱我”,这种好与坏之间的摆荡,只是呈现故事当中难以解决的问题,不仅冗长烦闷,也不会带来结局。
如果借由主角相信“她爱我”而让这个模式朝正极发展并创造高潮,观众离开时心里会想:“明天她又会不爱你了。”如果借由“她不爱我”朝负极发展并制造高潮,观众出场时也会想:“她还会回来,她过去一直是这样。”即使我们让被爱的那一方死亡,这也不会是真正的结局,因为留下来的主角仍在疑惑:“她爱过我?没爱过我?”观众离去时,对这个未曾解开的谜依然心存悬念。
这里有两个例子:一个是内在摆荡于快乐和痛苦之间,一个是内心处于左右为难的困境。以下我们试着以《巴黎野玫瑰》(Betty Blue)和《红色沙漠》来做个比较。
在《巴黎野玫瑰》里,贝蒂[碧翠丝.妲儿(Beatrice Dalle)饰]从执迷转为疯狂,进而出现僵直型精神症状。她的内心有许多冲动,但从来不曾真正下定决心。在《红色沙漠》中,吉丽安娜[莫妮卡.维蒂(Monica Vitty)饰]面临沉重的两难困境:逃回安适的幻想世界,或是在严峻的现实中创造生命意义;面对疯狂,或是面对痛苦。《巴黎野玫瑰》的“仿极简主义”误将苦难当成戏剧,让全片成为一张绝望无助的精神分裂患者的快照,但需要两个多小时才看得完。《红色沙漠》则是极简主义的大师之作,生动勾勒出人类如何与天性当中的可怕矛盾相互搏斗。
为了建构并创造真正的选择,我们必须设计出一种三边式架构;就像生活中会遇到的一样,有意义的决定往往是三边式的。
只要加上C,就能创造出丰富的素材,避免重复。首先,A与B之间原就有三种可能的关系——正极/负极/中性,如爱/恨/冷漠,现在还可再加上A与C、B与C之间同样的三种关系,我们就有了九种可能性。
接着,我们可以结合A和B,与C对立;结合A和C,与B对立;结合B和C,与A对立。或者,我们可以把三者一起全都放进爱中,或者一起全部放进恨或冷漠之中。加上这第三个角,这个三边关系衍生出二十多种变化,为我们提供充分的材料,足以避免故事进展中出现重复。如果再加入第四个元素,则会制造出彼此环环相扣的复合式三边关系,几乎有可能创造出无数的关系变化。
此外,三角形设计带来结尾。如果一个故事描述的只是双边关系,A只能在B和非B之间犹豫,故事的结局是开放的,但如果是三边式的选择,A就必须在B和C之间作出取舍。无论A选择哪一个,都会带来令人满意的封闭式结局;不管B和C代表两害相权取其轻的两种恶,或是无法兼得的两种善,主角都不可能同时兼得。他必须付出代价,为了得到其中一个,必须承担风险或失去另一个。例如,如果A放弃C而选择B,观众会感觉他作出真正的选择。C被牺牲了,这个无法逆转的变化也结束了故事。
如果将“在无法兼得的两种善之间作选择”,以及“在两害相权取其轻的两种恶之间作选择”加以结合,通常就会成为最引人注目的两难困境。如超自然爱情片《多娜和她的两个丈夫》中,多娜(索妮亚.布蕾嘉饰)就因为新旧两个丈夫而举棋不定:现在的先生温暖、牢靠、忠诚,但较呆板;前夫性感、刺激,尽管已经过世,鬼魂却仍会暗地出现,而且保有血肉之躯和永不餍足的性欲。她究竟是不是出现幻觉?这个寡妇该怎么办?她陷入了两难,一边是无趣但舒适的正常生活,一边是匪夷所思甚至疯狂的生活,却带来情绪上的充实感。最后她作出明智的决定:两者兼得。
一部具独创性的作品会提出独特的选择——在无法兼得的欲望之间作出决定。那或许是在两个人之间,或许是在一个人与一种生活方式之间,也或许是在两种生活方式或内在的两个自我之间的选择。这些彼此冲突的欲望无论是想像或真实的,无论是属于哪一种层面的冲突,也可能是作者创造出来的。尽管如此,当中的准则是共通的:选择不是迟疑而是两难,也不是是与非、善与恶之间的抉择,而是在具有同等分量或价值的正面欲望或负面欲望之间作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