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的经验,反面人物(对抗力量)塑造原理,是故事设计中一条最重要而又最不被理解的定理。对这一基本概念的忽略,是一些剧本及其所拍摄影片之所以失败的首要原因。
反面人物塑造原理:主人公及其故事的智慧魅力和情感魄力,必须与对抗力量相适应。
人性从根本上而言是保守的。我们绝不会去做不必要的事情,绝不会耗费不必要的能量,绝不会去冒不必要的风险,绝不会去做不必要 的改变。我们为什么要?如果有容易的方法得到我们所要的东西,为什么要采用困难的方法呢?(当然,“容易的方法”都是因人而异且主观的。)
因此,什么东西将会使一个主人公变成一个完全充分展现与发展的、多层面的,并具有高度移情作用的人物?什么东西将会把一个没有生命力的剧本激活?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存在于故事的负面。
反对主人公的对抗力量越强大越复杂,人物和故事必定会 发展得越充分。
“对抗力量”并不一定是指一个具体的反面人物或坏蛋。在适当的样式中,大坏蛋,如终结者,也可能是一种赏心悦目的人物,但我们所谓的“对抗力量”,是指对抗人物意志和欲望的各种力量的总和。
如果我们在激励事件发生的当刻,研究一个主人公,将其意志力的总和以及智慧的、情感的、社会和身体的能力,与来自其人性深处的对抗力量的总和以及他所面临的个人冲突、对抗性机构和环境进行比较,我们应该能够明确地看出,他是一条战败狗。
他有一次机会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但只有一次机会。尽管来自他生活中一个方面的冲突看似可以解决,
但是,当他踏上其求索之路时,各个层面对抗力量的总和应该显得势不可挡。
我们将能量注入故事的负面,不仅是为了使主人公和其他人物得到完全实现——这些角色便足以挑战并吸引全世界最优秀的演员——而且还为了将故事本身带到线索的终点,带入一个辉煌而令人满足的高潮。
依据这一原理,试想,如何去描写一个超级英雄?如何将“超人”变成一条战败狗?核弹固然是趋于正确方向的一个步骤,但这是不够的。试看马里奥·普佐为《超人》 第一集创造的精巧设计。
马里奥让超人(克里斯托弗·里夫)和莱克斯·卢瑟(吉恩·哈克曼)对垒,卢瑟策划了一条穷凶极恶的毒计,同时朝两个相反方向发射两枚核弹头,一枚瞄准新泽西,一枚指向加州。超人不能同时分身出现于两个地方,所以他将不得不做出两害之轻的选择:到底救哪儿?新泽西还是加州?他选择了新泽西。
第二枚核弹头击中了圣安德烈亚斯断层,引发了一场地震,加州面临着被抛入大海的危险。超人潜入断层,利用自己身体的摩擦力,将加州并回大陆。但是,地震却夺去了路易丝·莱恩(玛戈·基德)的生命。
超人含泪跪倒。突然之间,乔艾尔(马龙·白兰度)的形象出现,说:“汝切勿干预人类命运。”一个不可调和的两善之间的两难之境:一边是父亲的圣律,一边是他所爱慕女人的性命。他触犯了父亲的天条,围绕地球飞行,让这颗行星逆转,时光倒流,使路易丝·莱恩得以复生——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幻想,把超人从一条战败狗变成了一个真神。
你的故事是否具有如此强大的负面力量,以至于正面力量必须 不断获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超越力量?下面是一个可以指导你进行自我评判并回答这一重大问题的技巧。
你可以用故事中押上台面的首要价值作为开始。例如,正义。一般而言,主人公将会代表这一价值的正面;对抗力量则是负面。不过,生活总是微妙而复杂的,很少是简单的是非、善恶或对错。负面性也有程度的区别。
首先是矛盾 价值,正面的直接对立。
在这种情况下,则是非正义。有人犯了法。
然而,在正面价值和矛盾价值之间还有相反 价值:一种既有些许负面而又并非完全对立的情境。
正义的相反价值是不公平,一种负面而又不是非法的情境:裙带关系、种族主义、官僚拖延、偏见,以及各种各样的不平等。不公平的肇事者们也许并没有违犯法律,但是他们既非正义也不公平。
然而,相反价值也并不是人生体验的极致。在线索的终点还横卧着负面之负面 (否定之否定),一种具有双重负面性的对抗力量。
我们的主体是生活,而不是算术。在生活中,两负并不得正,两个否定不等于肯定。在英语中,双重否定不符合语法规则,但意大利语却可采用双重甚至三重否定来表达一个否定陈述,以使其形意相符 。在痛苦时,一个意大利人可能会说:“Non ho niente mia!” (我永远不会没有得不到任何东西!)意大利人很懂生活。双重否定只有在数学和形式逻辑中才会变成肯定。在生活中,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坏,每况愈下。
一个在冲突的深度和广度上进展到人生体验极限的故事,必须依循以下型式来运行:这一型式必须包括相反价值、矛盾价值和否定之否定价值。
(这一负面变化的正面镜像是渐入佳境、锦上添花,终致完美无缺 。但是,由于神秘的原因,根据这一进展过程来操作,对讲故事的人来说却是有害而无益的。)
否定之否定(负面之负面)是指一个复合否定,其中生活情境不仅会在量上变坏,而且还会在质上 变坏。负面之负面已经达于人性黑暗势力的极限。就正义而言,这一状态即是专制。或者可以用一个既适用于个人政治也适用于社会政治的短语来表达:“强权即真理。”
试看一些电视侦探系列片:它们是否都达到了极限?
《侦探斯本瑟》、《昆西》、《神探可伦坡》和《她书写谋杀》中的主人公都代表着正义和维护这一理想的斗争。首先,他们面临着不公平:官僚不许昆西进行尸体解剖;一个政客幕后操纵,企图让可伦坡脱离案子;斯本瑟的委托人对他撒谎。历尽艰辛越过了一个个由不公平的力量制造的期望鸿沟之后,警察终于发现了真正的非正义:有人犯罪。他击败这些力量,使社会恢复正义。大多数犯罪剧中的对抗力量都绝少超越矛盾价值。
试将这一型式与《失踪》对比一下。这是一部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影片,讲述一个美国人埃德·霍尔曼(杰克·莱蒙)在智利寻找在一次政变中失踪的儿子的故事。在第一幕中,他便领教了不公平:美国大使(理查德·文图尔)为他提供了半真半假的信息,希望他打消搜寻的念头。但是,霍尔曼坚忍不拔。在第二幕高潮时,他发现了一个可悲的非正义:新政府谋杀了他的儿子……其间还有美国国务院和中央情报局的参与。霍尔曼于是极力试图伸张正义,但在第三幕,他到达了线索的终点 ——遭受一种无望昭雪的迫害。
智利正处于专制统治的深渊。军政府的将军们可以朝令夕改,你星期一的合法行为到星期二可能变成非法,并在星期三因此而遭到逮捕,在星期四被处决,到星期五一早又变成合法。正义根本就不存在;生杀予夺全在独裁者一念之间。
《失踪》无情地揭露了专制统治的最后极限……而且不无反讽意味:尽管霍尔曼无法控告智利的独裁者,但他在全世界人民面前将其揭露于银幕——这也许是一种更加甜美的正义。
黑色喜剧 《伸张正义》则更进一步。它让正义循环了一个圆圈,回到正面价值。
在第一幕中,律师阿瑟·柯克兰(阿尔·帕西诺)在不公平面前挣扎:巴尔的摩律师协会迫使他告发其他律师,而一个残酷的法官(约翰·福赛思)利用职权阻止了柯克兰的一个无辜委托人的复审。在第二幕中,他勇敢地面对非正义:这位法官被指控毒打并强奸一名妇女。
但是法官有他自己的计谋:法官和律师之间的仇恨众所周知。实际上,律师最近还当众揍过法官。所以,这位法官将要迫使律师在法庭上为他辩护。当柯克兰出庭辩护时,媒体和陪审团将会认为法官无罪,因为他们相信没有一个律师会去为一个自己所仇恨的人辩护,除非他确切地知道被告无罪,出于原则不得不为之。律师企图逃脱这一圈套,
但最后却被逼到了负面之负面:一个由最高法院的法官们所把持的法律专制集团,利用敲诈威逼的手段来迫使律师就范,为他们的朋友辩护。如果他拒绝的话,他们将会揭发他过去的绯闻并取消其律师资格。
然而,律师却不惜违反法律来与他所面临的不公平、非正义和专制集团奋勇抗争:他走到陪审团前面,宣布他的委托人“有罪”。他知道他的委托人就是强奸犯,他说,因为他的委托人告诉过他。他当众毁了法官,为受害者赢得了正义。而且,尽管这一惊险游戏标志着律师事业的终结,但正义却像一颗钻石一样光芒四射,因为它并不是那种将犯人关进监狱时的短暂的正义,而是那种打倒专制者的辉煌的正义。
正义的矛盾价值和否定之否定价值之间的区别,也就是违法者相对有限而暂时的权力,和立法人无限和持久的权力之间的区别。是一个有法可依的世界和一个强权即真理的世界之间的区别。非正义的绝对渊薮并非罪恶,而是由政府对其公民所犯下的“合法”罪行。
我们还可以举出更多的例子,来阐明这一变化型式是如何在其他故事和类型中运作的。
首先是爱情:恨别人已经是够坏的事情了,但是即使是一个厌恶人类癖患者也会去爱一个人。当自爱消失,一个人物开始厌恶其自身的存在时,他便到达了负面之负面(否定之否定),他的生存便成为人间地狱:《罪与罚》中的拉斯科尔尼科夫。
第二种变体为:
你宁愿跟谁发生关系?是一个恨你而且老实承认的人,还是一个你知道恨你但又假装爱你的人?正是这一点将《普通人》和《闪亮的风采》推向了家庭剧 的顶峰。许多父母恨他们的子女,许多子女恨他们的父母,他们争吵,打闹,诚实地说出来。在这两部优秀影片中,尽管父母深深地厌恶、暗暗地憎恨他们的孩子,但他们却假装爱他。当反面人物加上这一谎言时,故事便运行到了负面之负面。一个孩子怎么能够抵御这种境遇?
当首要价值是真理时:
善意谎言之所以属于相反价值,是因为其目的常常是善意的:满脸印着枕头皱褶痕迹的爱侣一觉醒来,互相夸赞对方是多么的漂亮。
明目张胆的谎言家知道真理何在,只是将其掩盖起来以获得好处。
但是,当我们对自己撒谎,而且还相信自己的谎言时,真理便消失,我们已经堕入负面之负面:《欲望号街车》中的布兰奇。
如果正面价值是意识,即完全清醒明白:
这是恐怖片 的衰变型式,其中的反面人物都是超自然的:《吸血鬼》、《罗斯玛丽的婴儿》。但是,我们不一定要信教才能把握遭天谴下地狱的含义。
无论地狱是否存在,现世提供了它自己的炼狱,较之那种悲惨的境遇,死亡将会是一种恩赐,我们会求之不得。
试看《谍影迷魂》。雷蒙德·肖(劳伦斯·哈维)似乎是完全清醒明白的。然后,我们得知他已经被“催眠后暗示法”洗脑,这是一种无意识的形式。在这一力量控制之下,他犯下了一系列谋杀案,包括杀死自己的结发妻子,但是他的一切行为都有某种程度的无辜,因为他只是一个邪恶阴谋的走卒。但是,当他恢复意识,明白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别人都对他干了些什么时,他已然坠入地狱。
雷蒙德得知,是他那乱伦而为权力疯狂的母亲下令给他洗脑,利用他策划了一个攫取白宫控制权的阴谋。他可以冒着生命危险来揭露其叛乱的母亲或者干脆把她杀掉。他选择了杀人,不仅杀死了他母亲,而且还杀死了继父和他自己,于负面之负面那令人震慑的高潮中使他们三人同遭天谴,共赴地狱。
如果正面价值是财富:
在《华尔街》中,盖柯总有一种匮乏之感,因为对金钱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身为亿万富翁,其行为取向却犹如一个饥渴的毛贼,从不放过任何非法的机会来牟取钱财。
如果正面价值是人与人之间的公开交流:
其负面价值有诸多变体——沉默、误解、情感阻隔。
“疏远”这一无所不包的概念是指这样一种情境:人虽然和人在一起,但总感觉格格不入,无法充分交流。
而在隔绝状态,你却无人可以交谈,除了你自己。
当你连自我交流都失去,还在内心深处忍受着某种交流缺失的痛苦,那么你就到了负面之负面,进入了一种疯狂状态:《怪房客》中的特列尔科夫斯基。
理想或目标的完全实现:
妥协意味着“让步”,愿意接受不够理想的事实,但不是完全放弃。
而负面之负面却是娱乐业中人不得不防范的事情。诸如此类的想法:“我无法拍出自己想拍的优秀影片……但色情片不是能赚大钱吗?”如:《成功的甜头》和《靡菲斯特》。
聪慧:
无知是由于缺乏信息而导致的临时愚蠢,
但愚蠢却是冥顽不化,无论你给他多少信息。
负面之负面则是双向愚蠢:从内在而言,一个愚蠢之人相信他是聪慧的,如无数喜剧人物的自高自大;或从外在而言,社会以为一个愚蠢之人是聪慧的。如:《妙人奇迹》。
自由:
限制具有诸多不同的程度。法律制约着我们,但使文明成为可能,
而监禁则是完全负面的,尽管社会发现它有用。负面之负面也是双向运作的。
从内在而言:自我奴役 要比奴役更糟。一个奴隶尚有其自由意志,他会想方设法逃跑。但是用毒品或酒精来腐蚀意志力并使自己变成其奴隶却要坏得多。
从外在而言,貌似自由的奴役 便激发了长篇小说《1984》以及根据该小说改编的多部影片。
勇气:
一个英勇的人可能会因一时的恐惧而暂时受挫,但他最终还是会采取行动的。而懦夫却不会。不过,如果一个懦夫采取了一个从外表看来貌似英勇的举动,那么故事便到达了线索的终点 :散兵坑外战火弥漫,洞内一个受伤的军官对一个懦夫士兵说:“杰克,你的战友们已经没有弹药了。你穿过雷区,把这几箱弹药给他们送去,不然他们就顶不住了。”于是,懦夫士兵掏出枪来……将军官击毙。第一眼看来,我们可能会想开枪打死一个军官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但是,我们马上就会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怯懦到了极点的行为。
在《荣归》中,鲍勃·海德(布鲁斯·邓恩)上尉为了离开越南,不惜朝自己腿上开枪。后来,在他的次情节高潮处,海德面临着一个两害之轻的选择:屈辱而痛苦的活VS具有无名恐怖的死。他选择了更容易的路,投水自尽。尽管有些自杀是英勇的,如政治犯因绝食而死,但在大多数情况下,自杀便到达了线索的终点,只是一个貌似英勇实则缺乏生的勇气的行为。
忠诚:
相反:一个已婚妇人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但没有任何行动。在内心深处,她暗暗地对两个男人保持忠诚,但如果被她丈夫发现,他会把她的离心视为背叛。她会辩解说她并没有和另一个男人睡觉,所以她从没有不忠诚。感情和行动之间的区别常常具有很强的主观色彩。
在十九世纪中叶,奥斯曼帝国渐渐失去了对塞浦路斯的控制,这个岛国很快便沦落到英国人的统治之下。在《帕斯卡利岛》中,帕斯卡利(本·金斯利)为土耳其政府充当间谍,但他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送回去的情报价值甚微,根本无人理睬。后来,这个孤独的灵魂得到了一对英国夫妇(查尔斯·丹斯和海伦·米伦)的友谊,他们为他在英国提供了一种更幸福的生活。他们是唯一把帕斯卡利真正当一回事的人,于是他对他们产生了感情。尽管他们自称是考古学家,相处日久,帕斯卡利便开始怀疑他们是英国间谍(离心)并背叛了他们。到最后他们被杀之后,他才发现他们是企图窃取一尊古老雕像的古玩窃贼。他的背叛悲剧性地背叛了自己的希望和梦想。
成熟:
在《飞越未来》的激励事件发生时,青春期少年乔希·巴斯金(大卫·莫斯科)被转变为一个貌似三十二岁的大男人(汤姆·汉克斯)。影片直接跳入负面之负面,然后再回头探索负面性的各个灰暗层面。当乔希和他的老板(罗伯特·劳吉亚)在玩具钢琴上跳踢踏舞时,这仅仅是一种幼稚,其中正面的成分多于负面。当乔希和他的同事(约翰·赫德)在手球场上“躲猫猫”时,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幼稚。事实上,我们意识到,整个成人世界只不过是一个游戏场,充斥着一帮集体在玩“躲猫猫”的孩子。
在高潮处,乔希面临着不可调和的两善:一种功成名就的成人生活外加一个他深爱的女人VS回到青春期。他做出了一个成熟的选择,要回到他的童年,以一种极为微妙的反讽方式表明他至少曾经“长大”过。因为无论他还是我们都意识到,成熟的关键就是拥有一个完整的童年。但是,由于生活缩短了我们许多人的青春,我们都在某种程度上生活于成熟的负面之负面。《飞越未来》真是一部非常明智的影片。
最后,我们来看看这样一个故事,其中的正面价值是被认可的自然性行为。
被认可 是指为社会所宽容;自然 是指性行为的目的在于生殖繁衍、相伴而生的快感以及爱情的表达。
其相反价值是婚外和婚前性行为,尽管它们也是自然的,但为社会所不齿。
社会常常会对卖淫更加指斥,但卖淫是否自然却遍存争议。重婚、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异族通婚和同居在有的社会中是可以宽容的,但在其他社会中却属非法。保持贞节是否违背自然亦有争议,但无人会去阻止你独善其身,而与那些已经发誓禁欲终生的人——如牧师或修女——发生性行为,会遭到教会的谴责。
至于矛盾价值,人性的创造力似乎没有极限:观淫癖、色情行业、色狼、花痴、恋物癖、暴露狂、摩擦性欲狂、易装癖、乱伦、强奸、恋童癖、施虐受虐狂等,这只不过是少数不被认可和违背自然的行为。
同性恋和双性恋很难定位。在有些社会中,它们被认为是合乎自然的,但在其他社会中,却是违背自然的。在许多西方国家中,同性恋是被认可的;在有些第三世界国家中,这依然是一项死罪。这里的许多界定也许显得武断,因为性行为毕竟与社会和个人观念相关。
但是,普通的性变态并不是线索的终点。它们是单一的作为,甚至还伴随着暴力,涉及另一个人类。然而,当性对象是另一个物种时——兽奸,或者是死人时——奸尸,或者是多种性变态的复合体时,人的心灵就会产生强烈的抗拒。
《唐人街》:被认可的自然性行为的路线终点并不是乱伦。这只是一个矛盾价值。在本片中,负面之负面是与乱伦的后代乱伦。伊夫林·马尔雷之所以不惜牺牲生命阻止她父亲染指自己的女儿,其原因也就在这里。她知道父亲已经疯狂,还会故伎重演。这也就是谋杀的动机。克罗斯杀了他的女婿,是因为女婿不愿透露克罗斯和他女儿伊夫林所生的女儿藏在何处。在高潮处,克罗斯捂住惶恐不堪的孩子的眼睛,把她从惨死的母亲尸体旁强行拽走。其后将要发生的事情也就是如此。
负面之负面原理不仅适用于悲剧,还适用于喜剧。喜剧世界是一个混乱狂野的所在,一切行为必须达于极限。不然的话,笑声将会流于平淡。即使是弗雷德·阿斯泰尔/金格尔·罗杰斯影片中的轻松逗乐也触及了线索的终点。它们开启了真理的价值,因为弗雷德·阿斯泰尔惯于扮演一个自欺欺人的人物,他告诉自己已经爱上了那个华而不实的女孩,但实际上我们知道他的心却真正属于金格尔。
优秀作家一直明白,相反价值并不是人生体验的极限。如果一个故事停留在矛盾价值,或者更糟,相反价值,那么它只不过是加入了我们每年被迫忍受的成百上千平庸之作的大合唱。因为一个简单讲述爱情/仇恨、真理/谎言、自由/奴役、勇气/怯懦之类的故事必定会流于琐屑。如果一个故事没有达到负面之负面,它也许会给观众带来一种满足感,但绝不可能辉煌,更无从变得崇高。
如果天才、手艺和知识等其他一切因素完全相等时,一部作品的伟大在于作者对负面的处理。
如果你的故事貌似令人满意但总觉有所欠缺,那么则需要找到恰当的工具洞穿其迷惑之处,找出它的瑕疵。一个故事虚弱时,不可避免的导因就是其对抗力量过于软弱无力。
与其殚精竭虑试图发明主人公及其世界的可爱和迷人之处,不如构筑一道负面之墙,创造出一个连锁反应,自然而真实地作用于正面价值。
第一步就是询问押上台面的价值及其进展过程。正面价值是什么?哪一个最卓著,足以转折故事高潮?对抗力量是否探究了负面性的所有层面?它们是否在某一个点上达到了负面之负面的力度?
一般而言,进展过程在第一幕中从正面价值运行到相反价值,并在随后各幕中运行到矛盾价值,在最后一幕中最终运行到负面之负面,要么以悲剧告终,要么回到具有深刻差异的正面价值。
不过,《飞越未来》却是直接跳到负面之负面,然后明示各种不同程度的不成熟。
《卡萨布兰卡》则更为激进。它是以负面之负面作为开篇,让里克生活在法西斯的专制之中,忍受着自恨和自欺,然后精雕细琢出一个关于所有三种价值的正面高潮。任何处理都是有可能的,但必须能够抵达线索的终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