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的經驗來看,對立原則(the principle of antagonism)是故事設計最重要的準則,但很少人真正了解。電影劇本及拍成的電影會失敗,主因就是忽略了這個最基本的概念。
「對立原則」:主角和主角的故事只有在對立力量迫使下,才能在理智面引人入勝,在感情面扣人心弦。
人性本就保守。我們絕不做不必要的事、花不必要的力氣、冒不必要的風險,能不變就不變。何必呢?如果有簡單的方法就能讓我們如願,何需那麼辛苦?(當然,所謂「簡單的方法」因人而異,也很主觀。)因此,什麼能令主角成為充分展現、面向多元、極富同理心的角色?什麼能讓死板的劇本鮮活起來?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就在於故事的「負面」。
與主角作對的對立力量愈強大、愈複雜,角色和故事的呈現一定會愈完整。對立力量未必指某個特定的反派或惡棍,只要故事類型相符,大反派也可能很討喜,就像魔鬼終結者。不過我們所謂的對立力量,是指「對抗主角意志及欲望的所有力量之總和」。
假如我們在觸發事件發生的當下來研究主角,同時比較當時對立的兩股力量,應可明顯看出主角處於劣勢。其中一股力量,是主角的意志力與他在智識、情感、社會、體能等各方面能力的總和,另一股則是所有對立力量的總和,包括他內在的人性,加上個人層面的衝突、對立的體制及周遭環境等。他有機會排除萬難,如願以償,卻也只有一次機會。儘管他人生中某方面的衝突似有解決之道,但當他啟程展開追尋時,各層面的阻力卻一起排山倒海而來。
我們花心思營造故事的負面,不僅是為了讓主角與其他角色更完整、更真實(對世界一流的演員來說,這種角色是考驗也是誘惑),也是為了把故事導向終點,帶往令人滿足的精采高潮。
從這個原則來看,假如我們要寫一位超級英雄,比方說,怎麼讓超人一敗塗地?設計出「氪星石」[1]?方向是對的,但還是遠遠不足。不妨看看馬里歐.普佐[2]為《超人》第一集設計的巧思。
普佐讓超人[克里斯多夫.李維(Christopher Reeve)飾]與雷克斯.路瑟[Lex Luthor, 金.哈克曼飾]對決,心狠手辣的路瑟使出毒計,同時朝相反方向發射兩枚核彈,一枚瞄準紐澤西州,一枚飛向加州。分身乏術的超人只得兩害相權取其輕——該救哪裡?紐澤西州還是加州?最後他選擇了紐澤西州。
射往加州的核彈擊中聖安德里斯斷層,引發地震,眼看加州就要陷落大海。超人一頭鑽入斷層,用身體產生的摩擦力把加州接回美洲大陸。只是……地震奪走了露薏絲.連恩[Lois Lane, 瑪格特.奇德(Margot Kidder)飾]的性命。
超人跪地痛哭,此時喬艾爾(Jor-El, 馬龍.白蘭度飾)的臉龐忽地浮現,勸他:「汝不得干預人類命運。」超人再度面臨「孝」、「愛」難全的兩難:一邊是父親的聖旨;一邊是他深愛的女人。最後他違背父命,奮力繞著地球飛,讓地球逆轉,時光倒流,露薏絲死而復生——這皆大歡喜的奇想,讓超人從敗將一躍成為神明。
你故事裡的負面力量夠強嗎?是否足以讓正面力量非得拿出更強的特質不可?以下的技巧可協助你自我評斷,以回答這個關鍵問題。
首先,找出故事中哪個最重要的價值取向瀕臨瓦解,例如「正義」。主角大多代表這個價值取向的正面意義,對立力量則代表負面意義。不過人生本就微妙複雜,很少能把是非、善惡、對錯分得那麼清楚。負面意義也有程度之別。
第一點,矛盾價值取向(Contradictory value)就是正面價值取向的直接對立面。用前述「正義」的例子來說,就是「不義」,有人犯法。
然而,在正面價值與矛盾價值之間,仍有對立價值取向(Contrary value),也就是帶有負面意味,但並非完全處於相反狀態。與正義對立的是不公,這是負面狀態,卻未必違法,諸如裙帶關係、種族主義、官僚拖拉誤事、偏見、各種不平等狀態之類。造成不公的人或許並未違法,卻是不公不義。
不過矛盾價值取向並非人生體驗的極限。故事的終點還有負面之負面(Negation of the Negation),也就是具備雙重負面的對立力量。
我們的主題是人生,不是算術。人生中負負不會得正。英文的「雙重否定」不合文法,但義大利文不僅有雙重否定,甚至有三重否定,讓你感覺上似乎恰好名副其實。悲痛的義大利人可能會說:「Non ho niente mia!」(我絕不會沒有一無所有。)義大利人深知人生之道。負負只有在數學和形式邏輯裡才會得正,現實人生中,只有從更慘到最慘。
「負面之負面」是一種綜合的負面狀況,人生至此,不僅量出問題,連質也走下坡。「負面之負面」已達人性黑暗勢力的極限。若以正義來說,這種狀態就叫暴政。換成個人及社會政治層面都適用的說法,就是「拳頭才是真理」。
故事必須先經歷某個模式,才能將衝突的深度和廣度推展至人生體驗的極限。這個模式包括對立、矛盾,以及「負面之負面」。
這種每況愈下的狀態,若換成對照版本,就是從好到更好、最好,最終達成完美。奇怪的是,依照這種順序講故事,不知為何用處不大。
以電視的系列偵探劇為例,它們是否都達到黑暗勢力的極限?《鐵膽遊龍》(Spenser: For Hire)、《昆西法醫》(Quincy, M.E.)、《神探可倫坡》、《推理女神探》(Murder, She Wrote)等影集中的主角都代表正義,也代表為維護此理想所做的奮鬥。首先,他們面臨的都是不公,如官僚不讓昆西解剖屍體;政客動用關係調走可倫坡,不准他繼續查案;史賓塞的委託人沒對他說實話。不公的黑暗勢力,讓目標與現實不斷出現落差,負責的警察竭力克服萬難,終於發現真正的不義——有人犯了罪。他擊敗重重黑暗勢力,回復社會正義。警匪劇中的對立力量,很少超越矛盾價值取向的範疇。
接著把這個模式和《失蹤》相互對照。這是根據事實改編的電影,描述美國人艾德.霍曼[Ed Horman, 傑克.李蒙(Jack Lemmon)飾]在智利四處尋找在政變中失蹤的兒子。第一幕他就遇上了不公:美國大使[理查.文圖爾(Richard Venture)飾]給他的訊息半真半假,希望打消他尋子的念頭,但霍曼仍堅持到底。到第二幕高潮時,他發現了可悲的不義:軍政府謀殺了他兒子……而且還和美國國務院與中情局串通。接著霍曼試圖力挽狂瀾,但在第三幕,他來到故事的終點——慘遭迫害,連復仇的希望都沒有。
智利當時處於集權統治,軍政府的將軍可以把你星期一的合法行為在星期二變成違法,在星期三為此逮捕你,星期四將你處決,星期五一早再把它變成合法。正義根本不存在,正義只是暴君的隨心所欲。《失蹤》無情揭露不義的極限……同時不忘諷刺:霍曼固然無法控告智利的暴君,卻利用銀幕,在全世界面前讓他們曝光——這或許是一種更美好的正義。
黑色喜劇《義勇急先鋒》則更進一步讓正義繞了一圈,回到正面價值取向。第一幕中,律師亞瑟.柯克蘭[Arthur Kirkland, 艾爾.帕西諾飾]面對不公,左右為難,因為巴爾的摩律師協會對他施壓,要他舉發某些律師,另外還有一位冷酷的法官[約翰.佛賽斯(John Forsythe)飾]利用官僚程序,擋下柯克蘭某位無辜委託人的複審。到了第二幕,柯克蘭直接對上了不義——這位法官因暴力逼姦一名女子而成為被告。
不過法官自有盤算。他與這個律師的過節無人不知,何況柯克蘭最近還當眾揍了他。法官因此強迫柯克蘭在法庭上代表他。柯克蘭出庭為他辯護時,新聞媒體和陪審團會認為法官無罪,因為除非律師很確定被告無辜,否則沒有律師會僅基於原則而出庭,幫自己厭惡的人辯護。柯克蘭設法擺脫泥沼,卻一頭撞上「負面之負面」——由高等法院諸法官組成的「合法」強權勢力,要脅他幫他們的朋友辯護。若他不從,他們就會揭發他過去的汙點,撤銷他的律師資格。
柯克蘭卻不惜知法犯法,對抗他面對的不公不義與強權。他走到陪審團面前,宣布他的委託人「確實幹了那檔事」。他說自己知道委託人就是強姦犯,因為委託人親口對他說過。他當眾毀了法官,為被害人贏得正義。此一險招雖結束了他的律師生涯,正義卻得以如鑽石光芒四射,因為這位律師爭取的,不是讓罪犯坐牢的一時正義,而是扳倒強權的崇高正義。
正義的「矛盾價值」與「負面之負面」之間的差別,是權利相對短暫有限的「違法者」與權力無上限且長久的「立法者」之間的差別,也是「依法行事」的世界和「強權即真理」的世界之間的差別。不義的下限並非作奸犯科,而是政府對自己的人民犯下「合法」的罪行。
以下我們再舉些範例,說明這種每況愈下的轉變在其他故事與類型中如何進行。
首先,如果將正義換成「愛」:
恨別人已經夠糟,但即使是憎惡人類的人至少也會愛自己。當劇中角色對自己的愛消逝,開始厭憎自己時,便到達「負面之負面」,他的存在變成人間地獄——《罪與罰》中的拉斯柯尼科夫即是一例。
你寧願跟誰建立關係?恨你並大方坦承恨你的人,還是你明知恨你卻假裝愛你的人?這就是《凡夫俗子》和《鋼琴師》提升至家庭戲劇等級的關鍵。很多父母恨子女,也有很多子女恨父母,於是彼此吵鬧不休,直接說出自己的恨。這兩部出色的影片中,父親或母親嫌惡、暗恨自己的骨肉,卻佯裝愛他。對立力量再加上這樣的謊言,故事便進入「負面之負面」。孩子面對這樣的傷害,如何能保護自己?
如果首要價值取向是「真相」時:
善意謊言之所以屬於對立價值,是因為說謊的目的是為善。例如,一早醒來,臉上還印著枕頭皺痕的戀人彼此互誇「你好美」。睜眼說瞎話的人很清楚真相,只是為了對自己有利而先按下不表。不過,一旦我們對自己撒謊並深信不疑,真相就會消失,我們也隨之進入「負面之負面」,例如《慾望街車》中的白蘭琪正是如此。
假如正面價值取向是「意識」,也就是人身體健康、頭腦清楚的話:
這是恐怖片的負面變化形式,其中的反派皆有超自然力量,如《吸血鬼》(Dracula)、《失嬰記》等。不過我們不必虔誠信教,也能理解天譴的意義。無論地獄是否存在,世間都有自己的煉獄,在這種絕境中,死亡會是求之不得的恩賜。
再看《諜網迷魂》(The Manchurian Candidate)。雷蒙.蕭[Raymond Shaw, 勞倫斯.哈維(Laurence Harvey)飾]看似身體健康,頭腦清楚。隨後我們發現他遭到洗腦,有人先將他催眠,再暗示他去執行某事,可說是某種形式的無意識。在此力量控制下,他接二連三殺了人,連自己的妻子也難逃毒手,但他不過是一樁毒計裡的小棋子,因此他取人性命的同時也有某種程度的無辜。只是當他恢復意識,發現自己的所作所為,也明白別人對他動過手腳時,已然墜入地獄。
他後來才知道,下令為他洗腦的人,是與他有不正常關係又醉心權力的母親。母親密謀奪取白宮政權,因此利用了他。雷蒙可以奮不顧身揭露母親的叛國陰謀,或乾脆殺了她。最後他選擇一了百了,不僅殺死母親,也殺了繼父和自己,在「負面之負面」驚人高潮中,一次把三人推入地獄。
如果正面價值取向是「財富」:
例如,《華爾街》的男主角蓋可總覺得匱乏,因為錢永遠都不夠。他明明是億萬富翁,行為卻如饑渴的強盜,不放過任何非法撈錢的機會。
如果正面價值取向是「人與人之間的開放交流」:
這個對立價值取向有多種變化,如沉默、誤解、感情障礙等。我們用「疏離」這個包山包海的詞代表一種狀態:儘管身處人群,卻覺得受排擠,無法充分交流。至於孤立,卻是除了自己之外,毫無說話對象。當你失去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內心深處還得忍受這種痛苦,就進入了「負面之負面」以及瘋狂狀態。《怪房客》中的塔爾科夫斯基就是一個例子。
如果正面價值取向變成「完全實現理想或目標」:
妥協代表「讓步」,願意接受不盡理想的事實,但並非全盤放棄。而「負面之負面」卻是演藝圈人士必須提防的,像是「我不能拍自己想拍的好片子……但拍色情片有錢可賺」這類想法。《成功的滋味》(The Sweet Smell of Success)和《千面惡魔》即為二例。
假如正面價值取向換成「智慧」:
無知是由於資訊不足導致的一時愚蠢;愚蠢卻是無論提供多少資訊,同樣愚不可及。至於「負面之負面」則有雙向效應,就內在來說,愚人自以為聰明,是在諸多喜劇角色身上可見的異想天開;對外界而言,社會認為愚人很聰明,也就是《無為而治》(Being There)[3]中的情況。
若正面價值取向是「自由」:
約束有程度不同之別。法律約束我們,但因此成就文明;監禁對社會固然有其用處,卻是完全負面的。「負面之負面」同樣有雙向意義。從內在而言,自我奴役本質上比奴役還糟。奴隸尚有自由意志,會想盡辦法脫逃,但用毒品或酒精腐蝕自己的意志力,把自己變成奴隸,卻更為不堪。從外界來看,貌似自由的奴役,催生了小說《一九八四》及改編而成的多部電影。
若正面價值取向是「勇氣」:
勇者可能會因一時恐懼而喘不過氣,但最終仍會採取行動,懦夫不會。假如懦夫做出貌似英勇之舉,故事便來到終點,例如:散兵坑外槍林彈雨,受傷的軍官在坑內對懦夫士兵說:「傑克,你的戰友快沒子彈了,你得趕緊穿過雷區,把這幾箱彈藥送過去,否則他們會頂不住的。」於是懦夫士兵掏出槍來……把軍官斃了。我們乍看之下或許會以為一槍打死軍官需要很大的勇氣,但隨即明白,這只是怯懦到極點的行動。
在《歸返家園》中,鮑伯.海德上尉[Bob Hyde, 布魯斯.鄧恩(Bruce Dern)飾]為了離開越南,不惜朝自己腿上開槍。之後,劇情副線中的危機出現,海德兩害相權必須取其輕,究竟該屈辱而痛苦地活著?或懷著對未知的恐懼而死去?他選擇了較簡單的路,投海自盡。儘管有些自殺是英勇之舉(如政治犯自願絕食而死),但自殺大多即是故事的終點,貌似英勇,實則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若正面價值取向是「忠誠」:
這裡所謂的對立,可舉以下狀況當作例子:有夫之婦愛上其他男人,但沒有任何行動,只在內心深處悄悄忠於兩個男人。丈夫知情後,因她別有二心而覺得戴了綠帽。她辯稱並未和另一個男人發生關係,所以從未不忠。感覺和行動之間的差異往往相當主觀。
十九世紀中葉,鄂圖曼帝國逐漸失去對賽普勒斯的統治權,這個島嶼即將落入英國之手。在《帕斯卡利之島》(Pascali’s Island)中,帕斯卡利[班.金斯利(Ben Kingsley)飾]是土耳其政府的間諜,但膽小怕事,寫的報告乏善可陳,無人理會。
這個寂寞的靈魂認識了一對英國夫婦[查爾斯.丹斯(Charles Dance)及海倫.米蘭(Helen Mirren)飾]後,在英國的生活變得快樂許多。他們是唯一認真對待帕斯卡利的人,他也很喜歡他們。夫妻倆雖自稱考古學家,但帕斯卡利與他們相處日久後,開始懷疑兩人是英國間諜(別有二心),終致出賣了他們。夫妻倆遇害後,他才發現他們是打算偷某古老雕像的古玩竊賊。他背叛了友誼,也悲哀地背叛了自己的希望和夢想。
若正面價值取向是「成熟」:
《飛進未來》的觸發事件發生時,少年喬許.巴斯金[Josh Baskin, 大衛.莫斯科((David Moscow)飾]意外變成貌似三十二歲的男人(湯姆.漢克飾)。全片直接跳入「負面之負面」,再回頭探索負面之中程度不同的黑暗面。喬許和公司大老闆[ 勞勃.洛吉亞(Robert Loggia)飾]在玩具店的大鋼琴上跳舞,是幼稚,但正面成分多於負面;喬許和同事[約翰.赫德(John Heard)飾]打壁手球[4]時故意玩「抓不到」,則是徹頭徹尾的幼稚。我們其實往下看就會逐漸明白,整個成人世界不過是遊戲場,滿是在玩企業版「抓不到」的孩子。
在危機出現時,喬許面臨無法兼得的兩種善:享受事業成功、擁有愛情的成人生活?還是回到少年時代?他作出成熟的選擇,重回童年,以極微妙的反諷方式,說明他終於「長大」了(即原文片名的Big)。因為他與我們都察覺到,成熟的關鍵就是擁有完整的童年,但太多人年少時就已明白人生總不如人意,我們的生活某種程度上都是成熟的「負面之負面」。《飛進未來》是非常高明的電影。
最後,我們來看看這樣的例子:故事的正面價值取向是獲准的自然性行為。獲准是指社會可以容許;自然是指是為了生殖繁衍的性行為,以及隨之而來的快感和愛的表現。
它的對立價值取向是婚外與婚前性行為,儘管同樣自然,卻為社會所不容。社會對娼妓的態度更為嚴苛,但有人主張嫖妓可算自然需求。重婚、一夫多妻、一妻多夫、異族通婚、同居關係等,有的社會可以接受,在其他社會中卻屬非法。守貞可說有違自然,但無人會阻止你守身如玉;若與牧師、修女等發誓終生禁欲的人發生性行為,則為教會所不容。
至於矛盾價值取向,人性的創造力似乎無上限:窺淫癖、春宮圖文、男色情狂、女色情狂、戀物癖、暴露狂、摩擦癖、變裝癖、亂倫、強姦、戀童癖、施虐受虐癖等,皆是不受認可、違反自然的行為。這種行為不勝枚舉。
同性戀和雙性戀很難定位。有些社會認為合乎自然,有的社會卻視為違反自然。很多西方國家認可同性戀,第三世界某些國家則把同性戀當死罪。這種界定有不少或嫌武斷,畢竟性行為與社會及和個人觀感相關。
普通的性變態並非故事的終點。這種變態行為單一而固定,甚至涉及暴力與他人。然而,當性對象是其他物種(人獸交)或死人(屍姦),或結合多種性變態的情況愈發嚴重,心理自然會起強烈反感。
以《唐人街》為例,「獲准的自然性行為」的結局並非亂倫,只是矛盾價值取向。片中「負面之負面」是與亂倫所生的後代亂倫,這也是女主角伊芙琳寧可喪命也不讓女兒見父親的原因。她知道他精神不正常,不知何時會重施故技。它同樣也是謀殺的動機。克羅斯殺了女婿,因為女婿不願透露克羅斯和親生女兒亂倫所生之女藏在何處。故事的高潮時,克羅斯蒙住那個嚇壞的孩子雙眼,強行把她從慘死的母親身旁拉走,之後會發生什麼事,不難想像。
「負面之負面」原理不僅適用於悲劇,也適用於喜劇。喜劇世界混亂狂野,一切行為都必須拉到極限,否則笑點將流於平淡無奇。即便是佛雷.亞斯坦(Fred Astaire)與金潔.羅傑斯(Ginger Rogers)搭檔的影片中,適中的娛樂成分也觸及了故事終點。亞斯坦扮演的角色大多自欺欺人,告訴自己他愛的是某個空有外表的女孩,但我們知道他的心其實屬於金潔。這種安排就是顯現真相的價值。
優秀的編劇都知道,對立價值取向並不是人生體驗的極限。如果一個故事寫到矛盾價值取向便打住,或更糟的是寫到對立價值取向就打住,那麼它和我們每年都得忍受的諸多平庸之作也沒什麼不同。只是簡單講述愛/恨、真理/謊言、自由/奴役、勇氣/怯懦等二分法的故事,必定流於瑣碎。假如故事未達到「負面之負面」,或許能讓觀眾看得滿意,卻非高明超凡之作。
在才華、技巧、知識等所有其他因素均等的情況下,作品偉大與否,取決於編劇處理負面狀態的方式。
假如你的故事似乎不太理想,也有所不足,就需找到適當的工具直搗不明之處,了解瑕疵何在。故事弱,必然是因為對立力量弱。與其挖空心思創造討喜迷人的主角與世界,不如好好營造負面價值,引發連鎖反應,自然而直接地與正面價值對抗。
第一步,先自問有什麼價值岌岌可危?進展到什麼地步?正面價值取向有哪些?其中哪個最突出,足以轉變故事高潮?對立力量是否探索到各種程度不一的負面價值?是否在某一點達到「負面之負面」的強度?
一般而言,我們會在第一幕從正面價值取向進展到對立價值取向,在後續幾幕中轉為矛盾價值取向,在最終幕進入「負面之負面」,而結局若非以悲劇收場,就是回到正面價值取向,只是與影片開始時的正面價值狀態已有極大差異。然而《飛進未來》卻是直接跳到「負面之負面」,然後一一闡釋程度各異的不成熟。《北非諜影》更特例,先以「負面之負面」開場,讓我們看到男主角瑞克生活在法西斯專制政權下,深受自厭自欺之苦,再逐漸推進,展現這三種價值取向的正面高潮。這中間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但最後一定會達到故事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