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困境
当你开始对着白纸或者空屏发呆的时候,你所能做的最有用的事就是向绝望投降,向一片空白的大脑屈服。大家喜欢讨论作家的写作困境。大家之所以喜欢讨论这个,是因为它听起来很高大上,它听起来像是真会遇到的事,听起来也像是大家无能为力的一件事。我遇上写作困境了,我写不出来了,这是上天的意志,所以我现在还是去按字母顺序整理整理我的调料架吧。反正我们拿它也没办法。这个嘛,当然事实上并非如此。##回溯来路
我收到过那种很长的邮件,说自己遇到了写作困境。我就在想,如果你真的陷入了写作困境,你是怎么写出一封这么长的邮件的呢?我想他们真正想表达的是,我推不下去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条路是死胡同。所以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先站开一步。如果你真的写不下去了,那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别干坐在那儿盯着你的那页纸,盯着你的屏幕,盯着你的键盘生气。去找点其他事做。砍个柴,遛个弯,跑个步,游个泳,去花园里看看,和小孩子耍耍,逗猫,喂鸡,随便做点什么你能做的。
第二步,再回来假装自己是第一次看。对,还是老的那一招,假装没读过第一次读,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看一遍。绝大多数情况下,你这么去做了的话,那么故事的脉络就会变得显而易见了。故事从哪里开始偏离正轨,也会变得显而易见了。你肯定是有哪里写偏了。问题总是在之前就理下了。问题出现的时间永远要早于你的车真的翻倒在路边的那一刻。而现在你就被困于此处,这其实是因为你之前拐错了一个弯,可能是在几个路口前,或是一两个镇子前的时候。但这是你可以发现的事,通常情况下只要你从头开始再过一遍,你会在某刻突然“这儿?等会儿”我们到底为何揪着他不放?明明她才更有趣。这里我们应该关心她的事。至于他发生什么不要紧,所以我就删了把我领去死胡同的那半章,回头重写。这么做没任何问题的。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读到你的初稿,除了你自己也没有人有必要知道你之前卡住过。##重复调整
当你卡住了的时候,我觉得你所能做的最重要的事,肯定是有一大堆事都能做。但是最重要的,就是记住你现在卡住了。有时候可能只是你太浮于表面了。有时候可能你确实还差点意思,需要再挖得更深一点,需要再真挚实诚一点。我当时为什么停笔不写了?我停笔不写是因为,如果我要继续往下写的话,会写到一些很深很黑暗的东西。可能你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如果你接看写的话,你可能会写到你不想写的东西。为什么你会抗拒呢?为什么它令你如此痛苦呢?如果你写了又会如何呢?
我记得我写《蜘蛛男孩》的时候,没写多少,大概差不多过半,可能稍微再多一丁点的时候。这时我的一个角色要去和另一个角色见面了,故事情节进行得不错,一切都很好很顺利。接着我突然想到,等等,如果她在剧情这个节点去见他的话,那他会直接杀了她的。这才是他应有的反应。我又想,可是我写的是个喜剧,喜剧里大家可不能杀来杀去的。就像是 P. G.伍德豪斯(英国幽默小说家)也不会让吉夫斯抓起一个烟灰缸往伍斯特少爷头上砸。不会这么设计,那样不对。所以我不得不停下来,我也确实停了下来,停了几个月没再写那本书。同时我也在想,这个情节发生的话,它对之后的故事意味着什么呢?剩下的故事要怎么写?怎样才算是个喜剧?喜剧和悲剧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喜剧和恐怖小说之间又有什么不同?接着我开始思考,说真的,其实只要每个角色在故事的最后,都能得到他们所需的,那就够了。这个是我一直很想传达的讯息。在《蜘蛛男孩》 》里,每个角色都得其所需了,哪怕有些很孩人听闻。有时候是他们的所需很不像话,有时候是他们的遭遇极其惨烈,但我必须一以贯之地去遵从,这是我的功课。我有必要停下来,真真正正地搞清楚,重新布局,调整剧情。一旦我觉得我抓到那个感觉了,我就会接看写,一口气写到结尾。##设定最后期限
我写过一个故事,还是一个雨果奖提名故事,而且还被改编成了一部电影,名为《在派对上怎么和女孩们说话》我当时是受邀要写一个短篇,会收录在一本给年轻人看的科幻故事文集里。
我有个点子,一个关于外星旅客的点子,关于来自外星的一个女孩的点子,而且还不是那种传统的外星和外星人,而是思维方式和我们完全不同,完全超越我们想象的那种。她以游客的身份来到地球,描写她的所思所想,她的日记。然后我就此写了几个开场,零零散散地写了一些,但一直写着写着就推不下去,故事整个就是无法成型。我对她所要表达的很有兴趣,我对这个奇怪的外星世界很有兴趣,但是感觉它不像是一个故事,感觉就是成不了型。然后我给编辑打了个电话,可亲可爱的乔纳森·斯琼。我说乔纳森啊,非常抱歉,但是这故事我真写不出来,没办法按时交稿了。然后乔纳森说,噢,太可惜了,他说,你还有24小时的时间可以试试。有一个作家呢,然后他说了她的名字,我可不会说的,是Kelly Link,刚刚给他交了稿,就在12小时内写完的。他继续说道,你知道的,我肯定是非常难过,我们没办法按时拿到你的稿子。但是 Kelly 用12个小时就写完了她的故事噢。
于是我告诉我自己,“那行吧。”我拿出笔记本,看着那些片段,然后我想了想,那个故事不行,不怎么讲得通。我之所以觉得行不通,是因为视角不太对。我需要一个人类视角,所以我设计了一个角色,差不多就是16岁的我,想法很简单,就是写个故事。名字叫 《在派对上怎么和女生说话》。我了然于心。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通常命题写作会让我很抓狂。但是这个不一样,我先有了题目,它就应该叫《在派对上怎么和女生说话》。它要讲述的是当你15岁、16岁的时候,女孩们突然就变成了“外星人”,那时你的感觉。就是那种五年前你们还都是疯小孩,你们都还是一帮一起玩的人,你们都还是小朋友。然后现在你15、16岁了,女孩们就突变了。她们会化妆,穿着也有所改变,完全就像是另外一个物种。她们好像知道所有那些有趣的秘密。她们比你要早进入到大人的世界。我觉得,我可以讲讲这个故事。可以就安排在一个派对上讲,可以安排一个角色,差不多就是我本人,在里面晃悠,找这些外星人聊天。因为他还没弄明白,怎么跟女生聊天。因为他还没怎么弄明白,怎么和别人聊天。也因为他绝对没把对方说的话听进去。如果我要把这写好的话,她们会现身说法地告诉他,她们作为外星人来到这个星球的体验。然后他肯定会没办法理解别人和他说的任何事。这就是我写的故事。
我用一天写完。我去到花园的尽头,带着本空笔记本,晚上回来的时候,《在派对上怎么和女生说话》 》已经写好。我用到了我之前写的那些片段,调整视角前的那些片段。最后也没有什么东西是真的扔了没用的。因为那些片段,我直接给派对上的女生用了。我需要我写的故事言之有物。我感觉这个故事其实比我预想的要好,考虑到写作的地点,考虑到要写出来的紧迫性,考虑到遇到的困难。
但是另一方面,也很有可能正是时间的紧迫让我集中了注意力。最后就想着不行,我也先一股脑先写下来,抓住能行的片段把它用进去。他们说绞刑会让脑力超级集中,特别是快要行刑的时候。要错过截稿日期,突然就感觉有点像要去绞刑了。我告诉自己我要专心。我要选择可行的路子赶紧往下写。##保持前进
其实当你写小说的时候,会有你知道的事,也会有你不知道的事。一部小说的体量很大,大到会出现很多很多你不知道的事,远远超过你知道的事。不管你是写大纲,或是不写大纲,你终会时不时地会在某个时刻遇到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E. L.多克托罗说过写小说就像是在大雾里开着坏了一盏车灯的车,只能试着就用一盏灯前行,大多数时候你根本无法看清远处。你只能非常缓慢地摸索前行,但是就这样你也能从纽约开到洛杉矶,只需要保持前进就行。
所以还是我之前说的,重要的是保持前进。重要的是做你能做的事,一点一点来。时不时地,迷雾会消失一阵。你将会看到山谷另一边绝美的风景,看到你所要前往的那个城镇,清楚地知道正在发生的事。然后那个迷雾还会再回来,你又要在雾中摸索着前进。写小说就是这样,起码我写小说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