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世界
我认为在小说中构建世界的乐趣,说实在地,就在于扮演上帝的乐趣。因为作为一位作家,构建世界是必须的。只是有些作家将其处理得比较隐蔽。同样的我也觉得,所有的小说都是奇幻文学。它们都是虚构的。你正在创造的人物是不存在的,或者存在,但不完全像你所描述的那样,你把他们置于他们从未经历过的情境当中,让他们说些他们从未说过的话,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创造。##从生活入手
当你是一位刚刚起步的年轻作家的时候,尤其是一位想要探索奇幻世界的年轻作家,想要创造出那些不存在的地方,有一种冲动,你应该努力尝试克制住压回去的冲动,那就是从其他小说里把它们现成的世界拿来用。你知道的,就是那种冲动,写同人小说的冲动。同人小说本身也是非常非常棒的。但如果你要成为 一名年轻作家的话,你会想要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而不是想要从托尔金(魔戒作者)那里借一个过来。你会想做的是看看这外面的世界,看看你窗外的那个世界,出家门到街上走走,到处看看,好好想想你去过的那些地方,然后赋予它们一些变化,让它们变大。让它们变小。
如果目前学校是你唯一去过的地方,你觉得除了学校,你根本没有其他着笔之处,想一想如果这学校覆盖了整个城市,那么会是什么样子?如果这个学校是个小岛,那么会是什么样子?还有这学校会是什么样子,如果它是漂浮在天上的,人们只能坐在巨鸟的背上才能够去到那里,你又怎样才能进入学校?这就给了你一个地点,而且给你的是一个有现实背景的地方。因为当你开始描写学校的时候,如果你了解学校的样子,你就会知道那些让学校显得怪异不寻常的元素了。炒大白菜的气味,堆在置物柜里没洗过的运动衣物的气味。你了解这个地方是什么样子,你也了解里面的人们是什么样子。可以从现实世界里偷出来,然后嫁接在你的小说里的每一个小细节,都是让你所创造的世界在读者们眼里显得更为真实的东西。
但是更重要的是,它也会让你自己感觉更加真实。你才是最需要相信你的故事的那个人。你需要能够相信故事里的那些地方是真的。如果你要构建一个世界,那你必须真的关心那个世界。有时候你也不得不问自己一些千奇百怪的问题,即使小说里可能不会涉及这些问题,但是最好你能知道。这些人都去哪里上厕所?这些人的食物都从哪里来?一个小城市的规模,所有人吃饱大概需要多少食物?需要多少农田耕地?这些农田都在哪里?这些食物都源自何处?它从哪里运进来?突然之间,你开始问你自己一些问题,你最好能了解这些问题。
即便你从来无意于把你的小说变成一本中世纪经济研究的论文专著。如果你要写个什么是以中世纪为故事背景的,记得要做好功课,去看看那些地方。
有一个画面经常出现在"一千零一夜"的很多故事里。在某个时刻会有个人...好一些人会结伴而行进城里,然后在城门口拥挤的人潮中,他们又分开来。并且这个情节反复出现。这个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件不怎么说得通的事,直到十多年前,我和我的向导们在耶路撒冷老城里,我们需要从老城里面出去,穿过其中一个老城城门。那里有成千上百的人涌向城门,进出的都有。然后我发现我自己被人潮席卷着,带离了我的向导们身边。接着当我们穿过城门之后,人群没那么拥挤了,我终于可以环顾四周,试着找到他们,结果根本找不到。我意识到这就是那个瞬间,这是发生在小说里的一个情节。所以现在...虽说我从来没写过,但如果现在我要写一个"一千零一夜"的故事的话,我就会知道那种感觉了,我会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的,我能让它感觉上非常非常真实可信,因为我经历过。我可以把它给我的主人公们。
作为作家,你总是有个部分,很小的一部分,用比喻的说法来讲,或者就是真的,就拿着本笔记本站在那里,正在做着笔记,并且它有可能在最坏的时候出现,在你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刻出现,有可能是你在医院里,你挚爱的朋友或亲人正被轮床推走。然后你会开始想,好吧,这个地方是什么气味?大家有什么表现?我现在感觉如何?这些人现在是什么感觉?因为有一天,你会在写小说的时候,需要用上这个时刻的体验。有一天你会需要用到,车灯是如何在碎裂的玻璃中闪烁着的,血迹又是如何溅在柏油马路上的,来使一个故事变得真实。##可信度来源
所以说构建世界这件事,不管你是在建造纽约,还是洛杉矶,或者是天空岛,这些真实存在的地方,这些你可能比较熟悉的地方。还是你在构建一个坟场,还是一个在伦敦之下的巨大的地下世界,或者说你在构建一个魔法美国,一个在真正的现实世界里可能并不存在的美国。构建世界的行为过程总是不变的。你先是有一个世界,然后你开始往里面塞人,然后你决定好这个世界里重要的是什么,这个世界里令人信服的是什么。我们在小说中所构建的世界就像是肥皂泡,它们可以很容易地破裂掉,但是它们看起来非常牢不可破。你所说的任何使它们感觉像是真的事,任何为他们的真实性提供支持的事,然后你会设想这个作者会把其他所有事都告诉你,方方面面的都有。但那一个现实中的小小瞬间,那一件看上去绝对是真实的事情,将真实性和可信性赋予了所有那些你没说的事情,赋予了所有那些就只是在背景里模糊不清的一片朦胧。
但然后有人看着他们就会觉得,啊,我很肯定就像这里的这件事一样,所有那些在背景里的一片朦胧,如果我们走近点看,肯定也都是崎岖峻峭的高山,并且每一座山都各不相同。当然你知道的,他们并非如此。他们都只是涂抹在背景里的一些色块,但是没关系,因为我们参观的那一座山,它是真的。因为它源自于你和一座真实的大山。或者就只是你,站在一个小山坡发挥着想象力。##发现规则
有一件事你非常需要知道的,但你不一定需要说出来的,那就是“规则都有哪些” 。你需要明白,特别是如果你要在奇幻世界里创造任何一样东西的话,你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什么?
这么做有一个问题就在于,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没有人告诉我们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什么。没有人递给你这个小孩子一本“规则大全”,让你知道重力是怎么作用的、火又是怎么作用的、基本的经济是怎么运行、人们是怎么行事的,他们应该要做些什么。他们不会直接告诉你,你必须在成长的过程中自己搞明白。这世界有规则。有些是开门见山的。有些是心照不宣的。当你在构建世界的时候,你需要知道这些规则是什么。你需要知道明面上的规则有哪些,不成文的规则又有哪些。知道它们,并且你要像在真实世界里一般对待它们。通过犯错来弄明白这些规则。你通过拾起在火里烤过的东西,来知道火是烫的。或者通过把你的手放过去,然后惊觉,啊,烫!你发现当你得到一样用冰制成的宝贵之物,你需要把它保持在冷的地方。因为如果你把它放进你的口袋,那不出一会儿,你就只剩一个湿鹿鹿的口袋,宝贵之物也无迹可寻了。这才是你发现世界运行法则的方式。总是试了才知道,总是错了才知道。
所以说构建世界的时候,你要让你的角色们去探索你这个世界的规则,你设定好的规则。他们通过犯错来了解这些规则。或者通过利用这些规则来了解。让这些事发生在你的角色身上,让他们走出去,发生碰撞。让他们走出去犯些错。并且保证你知道的永远比你讲出来的要多。对于一位作者而言,没有什么会比看见人们觉得 “我都搞不太清楚这里的运行规则是什么”更令人沮丧的了。因为这根本没关系呀。也没有谁知道纽约的运行规则是什么。但是他们会通过犯的错来弄明白其中一些规则。还有一些规则会通过和那些似乎已经搞清楚一些规则的人在一起玩来弄明白。这完全没问题。##做好功课
在我开始写《坟场之书》之前,我去过不少墓园。《坟场之书》最初的灵感就只是一个乡村里的小小墓园,就在我们住的地方,穿过小巷那个教堂后面。我会带着我的儿子,那个时候差不多两岁或两岁半,骑着他的小脚踏车穿过那条小巷,然后他会骑着他小脚踏车在墓碑之间的空隙转来转去。我记得有一天我看着他,然后跟他说,你在这里也太惬意了吧。然后我就想,如果写个这样的故事不是会很有趣吗?一个走丢来到坟场的小孩,然后被一群已故之人抚养成人的故事。我觉得这大概就像 《丛林之书》那种,只是背景换成了坟场,所以将会是《坟场之书》。就是这么一个想法。我那个时候应该是25岁的样子。我记得我是径直回到了我的办公室,写下了书的第一章节,看着我写的东西,感叹这个想法太妙了,不是现在的我能把控住的,我要先把它放一放。但这种放一放并非是我不打算把它写完的那种放一放,而是另外一种感觉,那种,好吧,以我现在的功夫处理这个还无法得心应手,所以,没错,我现在有了这么个东西。我可能永远不会再看我写的这个第一章,但是我会五年之后再回来继续写,或者十年以后,当我变得更优秀、足够优秀的时候。
然后实际上过了将近20年,我才又回到这个故事。因为那个时候我才想明白,我不仅没有变得更优秀,而且将来应该也就这水平了,所以或许我还是...我没有选择,现在是时候动笔写完它了。但是那段时间,我会去走访很多墓园坟场。我知道我的故事背景是在一个坟场里,并且我知道我需要各种各样坟场里的元素,所以我需要去那里看看。所以我构建世界就是在走访各个坟场,去斯托克纽因顿的阿布尼公园看了看,那里中间有一个破败不堪的小教堂,我看着那个小教堂就觉得不错,你,我要了,故事里见。还有格拉斯哥大公墓,就坐落在格拉斯哥城外的小山包上,然后就想,你这个地理特征我要了,小山包的设定可以。还有你位于城市外围这个点,我也喜欢。感觉就应该是这样。现在,我在建造一个...我在我的脑海里建造了一个墓园,我反复地把玩它,不停地建造它,我一直在观察住在里面的都是什么样的人,我在努力搞清楚所有这些细节。然后不管我去哪里,我都去当地的墓地看一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小细节是我可以加进我脑海中的那个墓园里的。这意味着,在近二十年之后,我终于开始写《坟场之书》,并且我知道这个坟场就是我的丛林,它必须足够大、足够有趣,让我能把几乎整部小说都设定在这一个场景里。这样应该还蛮有趣的。我知道这样...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一个坟场是什么样子的了。我知道为什么它会在那里。我知道它们的历史。这些让我有能力把它变成一个真实的场景。
所以在构建世界的过程中,你的很多工作就是做好你的功课,做好你的研究。
就像是我在聊《乌有乡》的时候说的,步行穿过隧道试一试,到处去走一走,四处逛逛,四处看看,所有这些。然后记点笔记。可以用你手机的里语音备忘录,给你自己做点记录。
可以用一本小笔记本,我总是...不管我去哪里,不管我做什么带着...被衣服口袋卡住了...随身带着一本这样的小笔记本。这是一本。我总是会草草记下点什么,比如一些小点子。我可能永远不会再回去看,我可能永远不会看它们第二次。但是一旦它们被草草记下了,那它们就会为我想象力的肥料堆添砖加瓦。当我需要它们的时候,它们就那里。##影响来源
我认为你在年轻的时候读过的作家,会以一种非常非常原始,非常与众不同的方式影响着你。在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看过的作品的那些作者,那些建造了世界的作者,真的一直没离开过我。我会琢磨他们做了些什么,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地想很多。
托尔金很显然对我影响深远。我感觉我从来没有真正写过有什么跟中土大陆很像的地方,除了《星尘》里面有那么一点点吧,但是《星尘》还是更像一个童话世界。但我就感觉这是一个我看到了就能认出来的地方。如果我去过那里,我会知道我到过那里。
同样的显然还有 《纳尼亚》,C. S.刘易斯建造了一整个国家,一个王国。并且如果我在纳尼亚的话,我会知道我在纳尼亚。我会认识里面的人,我会知道里面所有东西的样子和感觉,那些巨大的悬崖峭壁,看着在你下方的云,离你是那么得遥远,它们看起来就好像一群小绵羊。你就是会记得这一类的事。
然后还有一些作者,会用一种我没太注意到的方式构建世界。后来以一个成人的角度再看,我觉得,哇,真是非凡而又迷人的构建世界的艺术啊。但当时读的时候,我就只注意到了故事本身。
举个例子,像 P· L·特拉弗斯写的《玛丽·波平丝》的故事。我看的时候觉得故事就发生在伦敦啊,并没有真的去思考、去审查P· L·特拉弗斯建造她的宇宙的方法和奥妙,这是一个你大半夜里能去星空动物园和马戏团的宇宙。一个人们会在春天的时候来到公园,会给树涂上颜料,给所有东西涂上颜料,脱下它们冬季的衣服,换成夏季的衣服的世界。一个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世界,在这里只要玛丽·波利丝出现,就会使现实变形,把所有的一切变成超现实,在这里玛丽·波利丝就像是一座桥梁,架在纯想象的世界,也就是所有一切应该有的样子,和我们生活着的世界,他们现实中的样子之间。
所有的这些在我的小时候都深深地影响了我,因为它们每个都感觉像是真实存在的。我记得我偶然看见霍波·莫利斯的书《薄雾》。一本完完全全推翻了“展示,不要告知”这一标准范例。因为它一上来就是几近于旅行日记和历史叙述的东西,有关这个幻想国度Lud-in-the-Mist,Dorimare王国和这个薄雾路德城。然后渐渐地它变成了一个侦探故事,一个鬼故事,一个几代人的故事,一个某人为做真实的自己而挣扎不已,转而在不太应该的地方找寻幸福的故事,一个关于挣扎的故事,无穷无尽的挣扎,在幻想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的,在童话、在诗意与平凡唐俗的生活之间的、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包括在其中了,就在构建世界的过程中,就在赋予其地理特征和历史渊源的过程中。这是一本如此美妙的书,给我影响很深。
还有当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就喜欢画地图,这很大程度上我觉得是受到了厄休拉·勒古恩《地海》系列丛书里的地图的影响。书的前面有一张群岛的地图。我特别喜欢这些岛屿的形状,所以我会坐下来,涂涂画画这些神奇的群岛和岛屿,还有城市的形状,世界的形状。然后我会想象在这些地方发生的故事,并且时至今日,时不时地我都会溜回来,然后把某个故事就设定在这幅我11、12 岁所画的地图上的某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