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

当你想到一个点子的时候，你会开始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仔细地审视，试图弄明白
这个点子有什么优点？
又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很多情况下，这时候你也会开始思考，用什么媒介来呈现它是最好的。当你想到漫画这个媒介时，你将会来到一片全新的疆域。因为我们可以同时使用图画和文字，尝试在读者的脑海中做点什么。
这可能是你在文章里、在电影中没办法做到的。

打个比方，不如我干脆带你们过一遍为漫画设计剧情的整个流程。不仅仅是设计剧情而已，还有将想法转变为稿子的这个过程。现在请记住写漫画呢，比较奇特的事之一就是，我觉得历史上有多少人写过漫画，世界上就有多少写漫画的方式。我用的是我的方式。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但是我只能给你看看我会怎么做，我是怎么做的。##睡魔第19卷

《睡魔》第19卷。在第19卷中，这是《 Absolute Sandman 》的第一卷，巨大的一本，非常非常重。
必要时候用它打晕一名盗贼也没问题。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对艺术的定义。我去过一场《仲夏夜之梦》 的演出，超级爱它。我差点忘了这部剧有多有趣。当时是在一个室外剧院，
坐在外面看，很奇妙和很有魔力的是，演出从白日开始演，慢慢地演到了晚上。《仲夏夜之梦》之中有什么值得玩味的地方呢？我要怎么做呢？
我想到，不如试试让 《仲夏夜之梦》的首演发生在室外，莎士比亚和他的小伙伴们直接露天表演，观众里有奥伯伦、泰坦尼亚、帕克和其他精灵们。这样可能会比在剧院里演，要更暗黑、更有危险气息一些。这算是个优势。
我感觉是我会喜欢的。
感觉这样能出点东西。同时也感觉有些危险、有些困难。没有人在月刊漫画里做过类似的事情。

所以我去重读了一遍这个剧，
仲夏夜之梦，做点笔记。拿着铅笔勾勾画画出我认为重要的台词。因为我意识到，毫无意外地我会需要用到其中的一些情节穿插在故事当中，会有这个剧是一直在演着，
会有一排前排观众坐着梦神，也就是睡魔孟菲斯。还有奥伯伦、泰坦尼亚以及帕克。
还会有一些后排的观众们。
我喜欢设计让一些傻里傻气的精灵们，对发生的事情说长道短，互相在那解疑释惑。我觉得那样应该很好玩。然后我就开始了。##开始只需缩略图

要怎么开始呢？如果是我的话，会先拿些纸来，拿一小叠纸，
给它们钉在一起，
对折好，
然后我知道我有24页，
所以我会编好号1到24。
其实我只要知道...我不会把中间的细节全部码好，
通常我会粗略地码好每页要发生的事情。我只需要每页的起点和落点即可。
我知道其他所有都会取决于剧进行的速度。所以第一页呢，是在路上，第二页，遇见睡魔，
第三页，让 Wendel 打开大门，第四页，精灵们来了。这是我最先给自己的一些备注。

然后当我开始，
我会大概地画出每格要呈现的内容。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其他什么原因，只是因为我想要知道
一个格子有多大，一个格子我能让画师包含多少信息进去。你不可能说，好的，这一页给我来12格。
在这个第七页，我想要整个环太空武力集结于一处，同时在地球表面，我们还能看见
小罗德尼和他的狗狗在逃跑，他的狗狗还拿着一朵花。你会知道不行，你不能把所有的信息都塞在12格的一页里。你可以每格有一些少量的信息，把每一格当成一个信息单元，他们并不是很大。
我会给我自己先画些草图看看。你可以看到，这里是一头牛和一架马车，在小山坡上的是威尔明顿巨人(英格兰的一个景点)。他站在那里，手执棍子一根。然后我又想，如果那不是根棍子，如果他是个守门人呢？
如果是因为他能打开那扇门，那些精灵们才能从山上下来的呢？所以这里我已经有画面，这意味着我们从一开始就在思考它了。我的这些小小火柴人就是我的小小指南。
这些只有我自己看。
如果你也这么做的话，
那你的缩略图也只要给自己看就行。你完全没必要给任何其他人看，
你也完全用不着把他们拿给
那些真正的画师们看。

还有我在这里写的对话，也都是给我自己看的。主要作用就是告诉我自己，
这个对白大概需要表达什么。
它不用精确到每个词具体是什么，
这不是它要做的。
它要做的就是为我分解好
整个故事的节奏。
它是用来告诉我，我的叙述方法能行得通，这种从一格到下一格地讲故事的方式，做出这种能让读者看漫画，就像读故事一样的东西能行得通。这个很重要。
如果我正好想到了，那一格里人物具体要说的话，那我会记下来。但我绝对不会浪费时间把对白逐字抠出来，因为那是你写剧本的时候要做的事。##写漫画剧本

有人会问我，漫画剧本要怎么写。漫画剧本其实比电影剧本还要复杂一些。电影剧本，你只要说发生了什么就行。然后导演、剪辑师、分镜师、摄像师，他们会决定故事怎么呈现。还轮不到我一个编剧来决定。事实上如果我给他们过多细节的话，
他们可能还会很生气。
漫画创作这里没人生气。因为你在做的这个工作，作为一部漫画的作者，图画小说的作者，
如果用电影制作的工种类比，你就是导演，
同时你还是编剧是剪辑师。
你自己就需要化身为所有演员，
化身为摄影指导、摄像师、美术指导，所有这些一起，你自己就是一整个团队，然后交给上字师完成。
类比电影业，我感觉就大概相当于音响设计，
然后上色师，当然就是电影里的调色师，
这样一直比有点太傻了。

所以说对我而言，
漫画的剧本就像一封信。
我写剧本，就是给各位画师写了一封信。
我希望这封信可以激发他们的灵感。我希望这封信可以为他们注入能量。
我希望这封信描述清楚了我们在做的事情，选择这么做的原因，
以及我们想表达的内容，我希望能让大家能对各自在做的事都有个清楚的认识。

非常有幸地， 《 Absolute Sandman 》第一卷里，剧本有被印刷出来。
开篇就只是我尝试
给 Charles Vess 描述这整个场景。
介绍一下这个场景，]打个招呼，描述了一下稍后要出现的一些角色。睡魔，很高很白，病态的苍白。如果你喜欢我们上次见到他是，他留着山羊胡，这段时间可以保留它。留或不留我都不介意。我写了个小小的备注给上字师。
Todd，这个故事会有很多字，
这是我一早就预想到了的。
所以看看你能不能把字设计得比常规的小一点试试。
谢谢啦。
准备好了吗？
我也没有。
我们开始啦。

首先是第一页第一格。
这里我自己有画了一个小涂鸦。
我知道的是，这一格的信息要多包含一些，
比起一个小格包含的信息而言，它会横跨最上面这一整条。我在这里描述了，
远景，大格子。一个夏未午后，在南唐斯，天气不错，
背景里，在很小的山坡上，我们可以看到威尔明顿巨人。他看上去和现在没什么两样，除了他好像正戴着一顶帽子，或是个头盔什么的。显而易见，他起初是有的。一个白垩石勾勒出的人形，站在门中间，在 Windover 山坡的草坪上，
沿着草坪上被踩出来的小径，朝我们过来的是四架木质马车的队列，三架车由巨大的夏尔马挽着，这里可没有什么阿拉伯纯种骏马，剩下的那架好像是一头还是几头大黄牛挽着。我在这儿有描述一些细节。你不需要把它们所有都强行塞进去，
记住啦。

我们再来看看第二页第一格。远景。莎士比亚转身面向人们和车，手搭在髋部，喊道，
停，朋友们，我们就在这停了。哈姆尼特，去那边和康德尔和其他男孩们一起等着。但是父亲...
第二页第二格。莎士比亚走上有些陡哨的草坡，可能是从后面爬上去的。如果我们可以看到他的脸的话，他在流汗。没有对白。
哈姆尼特，看上去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肯定不是很开心的那种表情，在格子里很显眼。

我很喜欢漫画的一点就是无声的格子。在写作的时候，你没办法做到无声。你一直在讲话。但是在漫画里，
你可以有一个瞬间，没有任何人在说话，一切都是静止的。
它们的作用就好像标点符号。
就像节奏中的一拍。
它们可以用于强调某件事。
它们给观众给读者留下想象空间。
他们来到这样一个无声的格子面前，这些人在说什么呢？思考这个意味着什么呢？
他们现在什么感受？

当我在读我写给 Charles 的剧本时，有些事让我觉得很有趣，
那就是我会给他些东西，
一些实际上没办法画出来的东西。即使...比如说他的斗篷被看不见的风吹得鼓鼓的。告诉你的画师这些没办法画出来的，
但也还是需要知道的东西。
你还可以描述人物的各种情感，
描述人们的样子，他们的反应，
描述他们在想什么。因为作为创作者的你是知道的。
而这些，如果幸运的话，能通过图画呈现出来，能够进入到故事当中，世界当中。
##一页一单元

对我来说，漫画的一页就是一个单元。它的这种单元和小说散文里的不一样。
在写作中其实没那么重要，行文是怎么分页的。我之所以坐在这，把所有东西拆解开来。我之所以在这里做所有这些事，
就是要告诉自己一页放得下哪些内容，
在一页的篇幅里怎么安排它们。当你在翻页的时候，
当你没有在翻页的时候，就是这样，一拍一拍，我在把控，我想好这一页就是一个单元。
漫画中的一格仅仅是一副插画而已。
你需要在它旁边的格子里还有另一个插画，才构成漫画。
它不能算是漫画直到
有读者开始脑补，
一格和下一格之间的事情。

有时你可以利用书页，以一种非常强而有力的方式。你可以给人们惊喜。
你可以让人看到一些
之前并未看到的事。比如说，在睡魔第七卷，
或许是最最接近经典的
超级英雄对上超级反派的打斗，
在整个睡魔的系列故事当中。
在这 Dee 博士，这位头似骷髅，怪物一样的生物，手握睡魔的红宝石，
也是睡魔的能量所在。然后他说，这是你的命之所在，
我要亲手碾碎它。然后他碾碎，摧毁了它，
接着有个巨大的爆炸。
我们翻过这一页，这里有个小小的人，
背景是纯白的一片。
我们继续看，
仍然是这个纯白的背景 。然后 Dee 博士说我做到了，我杀了他。
不管他是谁，不管那是什么，都已经死了。红宝石，那个红宝石也没了。这种感觉真是奇怪。他做了番小小的演讲，讲他要怎么统治梦之境。我现在是一切的梦之主宰。真是可笑啊。
我一直以为当我成为王的那一刻，会有掌声为我响起，
会有个人来说点什么。
然后他就站在那里，漂浮在一片纯白背景之上。
然后我们翻一页，往后看。我们看到了他所站的地方
是个手掌心，纯白纯白的手掌心，
睡魔墨菲斯的手掌心。
这是我们所见到的。然后墨菲斯，说谢谢你，
还有，我都已忘了我在那块红宝石里放了多少能量。
当你粉碎它的那一刻，它们全部回来了。

这个瞬间是我本来无法做到的，
我本来无法实现的，如果我没有掌握好翻页的时间节点的话。实际上当我们做这个故事的图画小说版本时，那我们就必须得有这么一页，
Dee 博士很小很小漂浮在很大很大一片纯白背景当中。因为我们需要那个翻页的冲动一直在。漫画有一个要注意的点就是，
你不能把重要的事情放在右页说，你不能把一个惊喜放在右页。因为人们翻页的时候就会看到了。他们可能不会认真看，他们可能甚至不想看，但是他们就是会瞥到。
所以如果是个惊喜的话，如果想要它产生效果，
记得把它放在左页。让读者翻过这页，看到惊喜。##合作伙伴

漫画界有些小天才，
会写、会画、会上字、也会上色，一切都可以自己完成。这样的人像是 Chris Ware 和 Art Spiegelman (均为美国漫画家)，他们都是小天才。我没有那么天才。所以我要画漫画的话，就需要找人一起。
我有些合作伙伴，我们一起工作。
我们相互协作一起创作。

我们再看一眼《睡魔》第19卷。这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传统的做漫画的方式。
首先，先用铅笔画出来。
铅笔稿完成后，会去上字师那里。上字师会用墨水写上字，
画好对话框，还有里面的文字。然后它会回到之前那位画师手上，或者转去另一位画师那里上墨。
注意，上墨不是上色。
上墨是用黑色墨汁描幕一遍之前的铅笔稿的过程。这样出来的稿子才是可以复制生产的。
直接拍铅笔稿不太行，因为会失去很多细节。

所以你首要的合作伙伴，
对我来说，这个人是Charles。Charles画好铅笔稿，上好墨。非常有幸，我们这里有一些 Charles 画的美丽的铅笔稿。
Charles 的铅笔稿很有趣一点是，
观察他的版面布局。这里有几头牛，这里还有四架车架，
有一架有棚，有一些有人在上面。你看不太清具体是些什么道具。队伍沿看 着一堵矮墙行进，
看起来完全就是 Sussexy 的样子。
然后他把我想表达的，用更精简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这之后，本来是四个大小等同的格子。然后 Charles 作为一位艺术家，
设计审美比我高出不知道多少，
就用了这一组小镜头。
他在这里设计了一格，类似于一个小小的嵌入。我们可以看见莎士比亚和哈姆尼特走在几头牛前面。然后哈姆尼特说，但是父亲你说过，
我们今天会表演我们的新剧目。如果不是在客栈里，我们要去哪里演呢？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很快就会知道。小伙计，记得看路。但是父亲...

接着或迟或早，它会被上好颜色，然后看起来就会像这样。接下来，你就需要另一名艺术家继续工作。
就这本漫画而言，他是Steve Oliff。
Steve是给这本漫画上色的人。他要做的其中一件事就是，
让所有的一切，随着故事的进行越来越暗。故事始于阳光灿烂的夏季中一个白日，
世界会慢慢沉入黄昏，最后归于黑暗中。
Steve上的色非常精致美丽。他没有在《睡魔》这个项目呆很久，
但是他在的时候，他给我们的绝对是魔法级别的上色。

这一卷字的部分是由 Todd Klein 完成的。
Todd 是一位了不起的上字师。
我觉得他现在因上字所获的奖项远超任何一位还活着的人类。很多奖项都是因《睡魔》而获。
几乎有些残忍的是，当我发现了 Todd 所能做到的所有那些事之时，
我就会让他去做那些事。到了什么程度呢？
梦神家里的每个成员，无尽家族的七个人，都有各自完全不同的字体风格。所以说很多角色出现，
就会有自己相应的一套字体风格。
我很喜欢，你可以某种程度上听到漫画里的这些印字这一点。这可能和通感有一点点关系。
你看到的任何声效，不管是一声炮响，还是扑通一声，都是通过文字呈现。
而你会将其视作一种声音。这个呢...你就需要像 Todd 这样的人，
来帮你实现它。##睡魔19卷内核

然后还有些隐身的伙伴。比如说我的编辑，Karen Berger。Karen 是一位非常厉害的编辑。她看了看剧本，
通常她不会对剧本发表太多意见，
因为她很喜欢它们。
对于 《睡魔》第19卷，她给我的回复是是这样的，我不是很懂莎士比亚。我也没有非常喜欢他。
我不太确定这个故事的内核是什么。

我想了想，行，明白。
然后我不得不停下来想，看着我自己的初稿和二稿。内核是什么呢?这个故事想表达什么呢?你可以把莎士比亚看作是主题。但是讲真的，它是关于什么的？它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故事为什么重要？
在合上书的那一刻，会想我们为什么要关心这个啊？
读者为什么要关心呢？
现在有一位我充分信任、深爱并且尊重的编辑，过来跟我说，我为什么要关心这一切呢？然后我想了想，其实吧，这个故事的核心是哈姆尼特，是这位八岁的小男孩，我加进来的新角色。是看着他父亲的事业如此成功、如此精彩，但和他却似乎很遥远的小男孩。是马上要受泰坦尼亚诱骗，
过不了几年就要离世的小男孩。
如果我能把控好的话，我可以把他的死亡写得含糊不清，就好像是他是被什么精灵带走了一般。然后我写了一段对话，用了一页的篇幅。我其实也就只剩一页的空间来加东西了，所以我用那页，写了段对话。

先是扮演赫米娅的那位演员说，
哈姆尼特，你肯定很为你父亲而感到骄傲吧？骄傲?也许吧。
Tommy，你知道吗，他很遥远。
他看起来并不像真的就在那里，并没有。
就好像他的心思在其他地方。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只是他故事的素材。
对他来说，我可能还没有他的那些角色们真实。母亲说，这五年他已经有所改变，
但是我并没发现有任何不同。
Judith，我的孪生姐姐，她曾经开玩笑说，如果我死了，
我的死也会直接变成他下一部剧的素材。哈姆尼特，小伙计，我马上就回来。
妈妈命令他这个夏天带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待在一起超过一周，自我有记忆以来。但是我们住的沃里克郡，离伦敦不过五天路程，但我却很少见到他。
对他来说最最重要的，
最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创作。
那个演员说，我肯定会为他感到骄傲的，
如果他是我的父亲的话。就是在故事正中央，那一刻揪心的瞬间，驱动了整个故事。

所以说我们为什么要在乎呢？因为当你合上书的时候，
你看见的是这个美妙得无与伦比的《仲夏夜之梦》的首演现场，一部给成百上千的人带来快乐的戏剧，甚至可能是百万千万的人，是英语语言文化中最美丽的瑰宝之一。同时你也会看见一位小男孩的悲伤，
对他来说，他的父亲遥不可及，缺席了他的人生。他南下伦敦跟着父亲搞戏剧，如果他死了的话 ，他的父亲也只是会为此写一部剧，然后命名为哈姆尼特(《哈姆雷特》的同音)。这就是Karen，她作为一位看不见的创作伙伴，跟我说，
我为什么要关心这个故事呢？我仔细想了想，而这就是我给她的答案。如果有什么原因让这部漫画获奖无数，不是因为精巧的技艺，不是因为 Charles 美丽的画稿，不是因为 Steve 令人为之惊叹的色彩，而是所有的努力融汇在一起的瞬间。[26:52.750-Charles 的画 、Steve 的彩、 Todd 的字，还有那个小小六格的对白，[27:01.703-27.05]我们让所有人心碎满地。